圖:現時,中國應該更多從擴大有效需求出發來解決產能過剩問題\中新社
美國貿易談判團在北京只呆了兩天就匆匆離開,正如事先所預期的,美國一定會獅子大開口。既然談判存在較大分歧,若發生貿易戰,則一定會受損,如果妥協,同樣會受損。因此,必須調整內外政策,以減少因外部環境變差帶來的負面影響。隨着外部環境變得更加負面,可供選擇的路徑會越來越少,但反過來也有利於選準道路。\中泰證券首席經濟學家 李迅雷
記得中美貿易紛爭剛起之時,不少人還盲目樂觀,說原來中國才是工業國,美國只是農業國,因為中國對美出口的主要是電子產品,而美國對中國出口的主要是大豆。隨着人們對中美貿易紛爭討論的深入,大家的信息對稱度不斷提高,中美貿易討論變成一場全民學習交流的難得機會。例如,美國商務部宣布禁止美國公司向中興通訊銷售零部件、商品、軟件和技術後,大家才意識到,原來國內全球級的超大企業由於未掌握核心技術而不堪一擊。
加工貿易佔比接近一半
於是,自四月中旬至今,全國上下又在經歷一場關於芯片的科普教育。人們發現除了芯片材料、芯片加工等核心科技落後外,還有很多核心科技如高精度機床、超大型航空發動機、精密減速器、炭纖維技術等都被海外企業所壟斷。就連所有中國居民的身份證,用的都是日本富士施樂進口設備印刷製作的。
事實其實很清楚了,中國過去四十年的經濟奇跡,主要靠低端崛起,即人口紅利、引進外資、出口加工和房地產等來推動,實現了經濟持續高增長。這與二戰之後崛起的日本、德國和韓國的路徑有所不同,這三個國家的崛起都是靠高端製造業,或者實現了從低端跨入高端的成功轉型。
如在上世紀70年代之前,美國是全球出口的絕對老大。到了1973年,德國出口佔全球份額達到11.6%,接近美國的全球份額,到1990年則達到12.2%,超過美國成為出口第一大國。日本出口佔全球份額則在1986年達到9.9%,之後便快速回落。
上世紀80年代後,中國出口佔全球的份額大幅上升,氣勢如虹。2015年出口額佔全球出口總額達到13.8%的峰值。儘管之後兩年有所回落,但仍然高居全球之首。2017年美國出口的全球份額為8.7%,德國為8.2%,日本只有3.9%,而中國達到12.8%。
但在中國實物出口中,加工貿易的比重較大,過去都要佔到半壁江山,如今仍佔46%。而作為發達國家的美國、日本和德國,加工貿易比重應該很低。如果把加工貿易額去除的話,2017年中國一般貿易佔全球出口貿易的比重只有6.9%。
這意味着,如果單純以一般貿易出口額作比較,則美國和德國的出口額都要超過中國。中國作為全球製造業增加值第一的國家,自身製造的商品出口額不及美國和德國,而美國製造業在GDP中佔比只有12%,中國則要超過40%。
儘管2017年中國出口增速已從負轉正,但仍未扭轉出口全球份額下降趨勢。從美國、德國和日本的歷史案例看,12%的全球份額似乎很難長期維持。因此,今後中國出口增速可能很難超越全球總增速。但全球出口增速又是低於全球經濟的平均增速,因而或可預料今後中國出口低增長甚至負增長將變為常態。
減稅谷消費可提振內需
既然出口作為經濟增長的動力之一要減速,那麼,今後更要走擴大內需之路。在四月下旬政治局會議的公報中,時隔三年重提擴大內需,引發市場對於下一步政策取向的關注。
擴大內需無非是兩種路徑,一是追加投資,二是擴大消費。投資主要分為三類,即基建投資、房地產投資和製造業投資,目前面臨的問題是基建投資持續高增長已經導致債務率過高,製造業投資面臨產能過剩的難題,而刺激房地產投資不是長久之計,且面臨泡沫破滅的風險。
有人認為,中國可以增加在高科技領域的投資來拉動內需,這當然沒有錯。問題在於,中國經濟結構是以傳統經濟為主的,新舊動能轉換是長期過程,當前新舊之間大約是1比10的關係,增加新領域的投資固然是應該的,且目前新興產業投資增速已經很快了,如2017年中國在高技術產業的投資增速達到16%。
因此,筆者理解的當前及今後擴大內需的正確路徑,應該是擴大消費。儘管最近兩年來消費對GDP的貢獻有所上升,但主要原因是因為資本形成(通俗稱為投資)對GDP的貢獻下降而導致消費對GDP的貢獻相對上升。
如果扣除通脹因素,中國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的增速自2008年之後就開始下行。從過去五年中國的資本形成在GDP中的佔比平均水平看,仍然超過40%。從全球範圍看,資本形成貢獻率超過中國的,只有四個國家:赤道幾內亞、阿爾及利亞、莫桑比克和不丹。
消費增速的下行背後,實際是居民可支配收入中位數增速的下行。2017年居民可支配收入中位數增速為7.3%,低於平均數增速的9%,遠低於名義GDP增速11%。由於中低收入階層是消費的主力,而這兩年高收入階層的收入增長較快,這就意味着總消費增速的回落與消費升級升溫同時出現。
為何居民的收入差距會出現擴大趨勢呢?筆者覺得這與產業升級、經濟結構轉型和房價上漲有關,前者使得IT、金融服務等高大上行業的從業人員薪資水平更快上升,後者則增加擁有多套房產者的財產性收入。
因此,提高中低收入階層的收入水平或福利水平,應是擴大消費的關鍵。從2018年一季度的數據看,居民可支配收入的中位數已經回升至8.46%,與中位數比較接近,如果增長能夠持續,消費增速也有望回升。但居民收入的增幅又與GDP增速相關,未來經濟增速下行是大趨勢,所以,不能期望居民收入增速有較大上升。因此,要擴大內需,最能立竿見影的工具就是減稅了。
此外,減稅應該與稅制改革結合起來,這是縮小貧富差距的有效手段。例如,2017年中國個稅收入總額不到1.2萬億,但居民可支配收入總額超過40萬億,即實際平均稅率不到3%,儘管個稅的最高級差稅率達到45%,說明徵稅質量不高,難以對高收入階層進行有效徵稅。美國個稅要佔稅收總額近50%,中國則不到10%。
無法有效地向富裕階層徵稅,也是導致貧富差距擴大的一個重要因素。當初提出個稅改革要從分類稅向以家庭為單位的綜合稅推進,這一口號已經喊了十五年,但迄今未見動靜。如果能夠把嚴厲打擊偷漏稅、加速稅制改革和減稅政策結合起來,那麼,國民收入再分配就會更加合理,貧富差距就會縮小,就能提高有效需求,擴大內需。
「中國大門只會越開越大」
2018年是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周年,改革將繼續推進,機構精簡、財稅改革的空間還很大,如減少行政性財政支出、增加對低收入階層的福利等舉措,都能提高內需。2016年以來,解決產能過剩的主要通過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來減少供給;今後,應該更多從擴大有效需求出發來解決產能過剩問題。
對於中國而言,過去由於缺乏資金和技術,必須通過開放來引進外資和技術;如今,中國不僅出現了產能過剩,同時還出現了資本過剩。因為資本過剩,所以大量的錢在金融領域內空轉,大量的錢流向房地產,流向PE、VC領域,導致資產泡沫。因此,中國不僅需要輸出商品,還需要輸出資本。
對美國而言,由於貧富差距的擴大,使得民粹主義勢力擴大,這也是特朗普當選總統的主要原因,因為他提出限制移民和保護貿易,要讓美國再工業化。這就必然導致中美貿易出現了衝突。
如何來應對衝突呢?
如果以貿易戰升級的方式來擴大衝突範圍,那麼,中國受損面將更大,畢竟中國是貿易順差國。而且,不排除歐盟、日本等迫於美國壓力而成為美國的盟友與中國對立。
因此,筆者認為中國將採取克制的方式、有限的衝突來應對美國的貿易保護政策,同時將實行降低關稅、增加知識產權保護力度、擴大進口等舉措,來贏得更多國家對中國的理解和支持。也就是說,以開放來應對封閉,以全球化來應對逆全球化,以國際主義來應對民粹主義。除此之外,中國幾乎沒有更佳的路徑可以選擇。
當前中國不僅要應對「防範化解重大風險、精準脫貧、污染防治三大攻堅戰」,而且還要為實現2035年以及2050年的兩大目標而奮鬥。在人口不斷老齡化的背景下,任務可謂非常艱巨,選擇機會也越來越小。因此,必須走更加對的路,「中國開放的大門不會關閉,只會越開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