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大選以一場最戲劇性的「驚天逆轉」方式結束,希拉里在普選票中戰勝特朗普,重演2000年戈爾贏了普選票卻輸掉總統的一幕。一些人把特朗普的勝利看成是「人民的選擇」和「歷史潮流」,這種說法值得質疑,特朗普是小勝而非大勝,還輸了普選票。雖然共和黨依然控制兩院,但優勢縮小。特朗普的勝利受社會思潮、民主黨執政、人口變遷和傳媒生態等宏觀因素影響,同時也取決於選舉策略和意外事件等因素。前者決定他能和民主黨旗鼓相當,後者決定他以微小的優勢取勝。
反全球化與求變
從宏觀因素來說,特朗普的勝出並非無跡可尋。美國有兩黨輪流執政的傳統,戰後只有共和黨曾連續執政十二年。在今年世界性的反全球化大潮影響下,選民求變之心更為熱切。
在經濟這一選民最為關心的問題上,民主黨的執政包袱不輕。在奧巴馬治下八年,經濟增長緩慢,中產階級萎縮,中位數家庭收入增長緩滯。隨着全球化的進程導致的資本外移,美國本土製造業衰退,階層分化更為嚴重。這種分化更帶有極強的地域性,受衝擊最大地區集中在北部的舊工業州,也就是常說的「銹帶州」。希拉里提倡的NAFTA和TPP被視為推動全球化「原罪」的證據。除此之外,奧巴馬醫保造成的強烈社會反彈和保險費用激增,也加重了民主黨的執政陰霾。
在社會議題上,北卡的廁所法案凸顯LGBT平權超越主流民眾願意接受的程度;提倡特赦1100萬非法移民,招致本地勞工的不滿;增加敘利亞難民配額,放大了整個社會對穆斯林的抵觸情緒;在黑人與警察衝突問題上,民主黨幾乎一面倒地站在黑人一方,引起注重人身安全和社會秩序的中產選民的不滿;政治正確,在一些方面達到「荒謬」和令人有口難言的地步。而所有這些問題背後的邏輯,都體現了左派「精英」的「普世價值」意識形態。
在今年全球「反全球化」、「反移民」、「反穆斯林」、「反精英」、「反建制」的大潮之下,特朗普的選戰定位着眼於「銹帶州」,目標人群鎖定低學歷藍領白人,在經濟和社會領域對民主黨展開攻擊,強調美國必須立即「改變」才能「重新輝煌」。這種戰略有效地開拓了另類右派的票源,而選彭斯為副總統也有效拉攏了保守基督徒和茶黨的支持者。
對陣特朗普,民主黨必須做出戰略選擇。希拉里早已把自己定位為「奧巴馬的繼承者」,在政綱上最多只能「微調」。從民主黨大會開始,希拉里陣營就已經把競選主調定為負面攻擊特朗普的個人素質,期待他「內爆」而敗選,先後給特朗普貼上「種族主義」和「性別歧視」的標籤。選戰後期特朗普自己大嘴加上「大巴門」,選情焦頭爛額,共和黨建制派紛紛背棄。
儘管負面攻擊見效,但民主黨的選戰缺乏正面信息,奧巴馬夫人一句「they go low, we go high」,並不能說明民主黨真正走了高尚的路線。今年的選戰被稱為史上最骯髒的選舉,這種完全建立在負面基調之上的選戰,在最後一旦陷入不利,例如在選前11天,FBI局長科米不同尋常地宣布重啟「電郵門」調查,局面就將難以挽回。
選舉制度的選擇
民主黨對選情的判斷有誤,是導致失敗的最重要原因。很多人責備民調不準,問題在於主流媒體和民主黨對希拉里一定會贏的一廂情願的解讀,沒有客觀冷靜地對待民調誤差。
首先,對特朗普的負面攻擊沒有想像中有效。不曾擔任公職的特朗普是反精英反建制的最好代言人,選民對他的寬容度比傳統政客大。他在選舉中展示出的兩種形象,都對其最主要的目標選民有很大吸引力:一是「天生大贏家」的億萬富翁,令支持者相信他能解決一切問題。二是反精英的「平民」。負面攻擊效果比在一個「精英」身上要小得多。
其次,特朗普「後真相政治」配合社交網絡的選戰方式,威力甚大。《新共和》雜誌認為特朗普是一個「信口雌黃者」,把證據事實推理等理性思維放在次要地位,而用不顧事實和經不起邏輯推敲的故事,激發目標選民非理性的情緒,鞏固他們的偏見。這種方法在傳統主流媒體中行不通,因為主流媒體都有傳媒操守。但社交媒體沒有對事實的審查,在「回音室效應」和「過濾氣泡效應」之下,這種方法大行其道,抵銷了希拉里在傳統媒體中的優勢。
第三,民主黨最大的失誤就是過於傲慢,低估了選民的不滿和求變的渴望,對特朗普在「銹帶州」的突襲掉以輕心。這次選舉已經呈現出兩黨版圖的重組:在兩組搖擺州中,民主黨在「陽光州」表現更好,而特朗普在「銹帶州」表現更好。前者是有利於民主黨的拉美移民和高學歷移民增加所致;後者是全球化的影響下,失業白人增多的結果。「銹帶州」這個新特點難以被支持全球化的建制派共和黨人利用,卻正中毫無政治包袱的特朗普的下懷。民主黨偏偏在「銹帶州」掉以輕心,一心想拿下「陽光州」,擴大版圖。直到「新電郵門」爆發後才驚覺兩個「銹帶州」(密州和賓州)不穩,但早失先機。至於威斯康星州,最後才讓特朗普通過少數幾條勝選路線「逆襲」成功。其實這三個州民主黨經營多年,基本盤還在,最後結果差距都很小。
民主黨在普選票中贏了,只是在選舉人票中輸了。在美國近五屆總統選舉中,這樣的情況發生過兩次,足以引起反思。現在的制度,令搖擺州的少數選民決定了整個大選的結果,更多的選民選票卻淪為擺設。
儘管這種制度有歷史淵源,也有聯邦制的考慮,但它是否還能適應新世代的要求,仍然值得反思。或許,把各州的選票,從勝者全贏,改為比例代表制,或者按照內布拉斯加州和緬因州那樣,繼續細分選區,會是一個比較容易實現和比較理想的改革方案。
旅美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