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試過在一座舊城裏騎單車，你一定會記得這樣的體驗：路面是那種一塊一塊的石板，凹凸不平，單車的每一次顛簸都透過踏板傳上腳底、透過座位傳上脊骨。

　　那種震動，不算痛苦，但也肯定不是舒適，它只是真切地提醒着我：地面就在這裏，我正與它接觸。我的重量與地面的堅硬之間，存在不可取代的連結。意想不到的是，世上居然有畫作可以捕捉到如此這般的感覺。

　　娜塔莉亞．岡察洛娃（Natalia Goncharova）的《單車手》（The Cyclist）讓我們又一次注意到這種顛簸的震動。畫中的男人，身體與單車的部件在視覺上分解了，像是多個瞬間疊在一起。抬腿、下壓、車輪的旋轉、身軀的傾斜，甚至帽子的微微晃動，都在一個畫面中同時存在。

　　《單車手》的畫法是俄羅斯未來主義的特色，用重疊的形體表現速度與連續的動作。但在這幅畫裏，那些重複的輪廓不是速度的象徵，它們更像是在傳遞一種不平順的前進感。單車手的腿在畫裏分裂成數段，不是因為運動的速度，而是因為路面的顛簸打斷了他的流暢。前輪剛跨過一塊石板，後輪還在下一個凹陷裏掙扎。畫面在顫動，畫中人在努力，在前行。

　　令人掙扎的，除了路面，還有階級。背景裏的店舖廣告牌上面印着大大的俄文字母，寫出了「帽子」、「絲」、「線」，還有一個孤零零的「Я」（我）。這些詞，代表了生活裏隨手可見的事物，又與單車手的勞動同時並存。於是，我們明白，岡察洛娃不是隨意地描繪一個路過的男人，她在這裏擺放了兩種階級與文化的符號：一方面是廣告裏的商品，是精緻、昂貴、屬於上層社會的裝飾，另一方面是單車手戴的扁平工人帽，其與地面同色同形，像是從石板延伸出來的人。

　　這種對照，不激烈，而是冷靜的並置。岡察洛娃筆下的速度，不像意大利未來主義那種帶着競賽與侵略的急速，而是像工人清晨上工的勤奮，是一種與日常結合的、必須的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