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老父親從家鄉到北京來,見我竟然天天洗澡,很驚訝地說:你以前不愛這麼勤快地洗澡啊。他說的「以前」,大概是三十多年前了。我記不清何時養成了勤洗澡的習慣,大抵是到了北京之後。
慣常的看法是南方人洗澡勤快,我想這個「南方」指的應是嶺南。在江南,至少三十年前冬天的江南,勤快地洗澡簡直是奢望。遲子建在《清水洗塵》中寫到過北方農村一家人用澡盆洗澡的情景,也在《煙火漫卷》中描寫過如今東北城市的洗浴文化。父親所說的「以前」那會兒,和北方一樣,南方大多數家庭沒有淋浴房,也沒裝空調。冬天如果想洗澡,就得專門燒水,用大木盆裝了,再把自己泡進去。聽起來很浪漫,操作起來很麻煩。方便的法子是去公共浴室,我們叫「混堂」,我家後門外的巷子裏就有一家,主要設施是一個大池子,煮餃子似的泡着老老少少。不過,衞生條件很一般,隔三差五就去的顧客少之又少。
北方冬天有供暖,樓房家裏有淋浴,洗澡方便多了。洗個熱水澡,享受皮膚被熱水沖刷後的舒暢,成了我生活裏的小確幸。據說堅持洗冷水澡可以磨煉意志、強健體魄,好處是很多的。我不知道熱水澡有什麼生理功效,它提供的似乎大多屬於情緒價值。有時出差幾天後回家,趕緊洗個熱水澡,從外而內的暖意馬上就把疲憊褪去了不少,回家的踏實感油然而生。有時被沒來由的煩悶攫住了內心,於是脫得赤條條,站在花灑下任由熱水從頭到腳一遍又一遍沖刷,無處言說的懊糟像腌臢的塵土被一點一點洗掉,整個人煥然新生。有時筆頭發澀,有時腿腳酸軟,有時百無聊賴,都可以向熱水澡求助。
會喝茶的人,喝茶從來不是為了解渴;愛洗澡的人,洗澡也不僅為了潔身。在這個世界上,似乎沒有什麼是洗個熱水澡不能解決的,如果有,那就多洗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