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書名宿連闊如寫過《江湖叢談》，記錄了走江湖的許多「行話」。江湖中人在一起交流時，不懂這套話的外行人，即便在跟前聽清了每個字，依然目瞪口呆，如聽外語。余生也晚，連先生的那個江湖，我沒有感受。對於「行話」，卻有得自於我外公的真切體驗。他年輕時走上海、跑碼頭，做小生意，老年回憶往事偶然會漏出幾句「切口」，那時我尚在學數之年，只覺好玩，對數字尤感興趣，現在還記得「三」呼為「桃園」，大概是取桃園三結義之意。

　　讀金庸先生的武俠小說或聽傳統相聲段子，還能領略「行話」神采，但絕大部分「行話」已在生活裏消失匿跡了。不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一種「行話」滋生的溫床消失了，另一種「行話」產生的土壤卻攢積厚實起來。請看今日之話語場的所謂「互聯網黑話」，有人歸納出了互聯網開會／匯報專用詞庫，諸如「賽道」「賦能」「迭代」「閉環」，已在生活中普遍使用，反映出互聯網在當下社會的廣泛滲透，至於把掉頭髮稱為「去中心化」，則過於戲謔了。

　　「行話」是江湖的標配，而互聯網是個超級巨大的「江湖」。「行話」之繁多，原不止前述。購物直播間裏主播誠懇地喊着「只要十米」，此處的「米」不是國人主食之稻米，也不是洋人計量單位之譯名，而是「錢」的代稱；同理，當主播說「3個W」時，他並不是在飆洋文，也不是介紹市場營銷中WHAT、WHERE、WAY的「3W理論」，而是在盡職地喊價，「W」者，「萬」的代稱也。你看，「切口」在自我進化中不但徵用傳統的三國故事，還化用了英文字母。

　　遙想當年之江湖，魚龍混雜，不同行業「行話」不同，各成「閉環」，強化了領地和利益劃分。讀《江湖叢談》，可知其勸誡之意，如有人寫互聯網「江湖再談」，亦應持同樣筆調。畢竟互聯網的本質訴求原是道一風同，而不是讓人「不能好好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