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度過的重陽節，就那樣鮮活在一首首古詩裏。印象最深的是盧照鄰的《九月九日玄武山旅眺》：「九月九日眺山川，歸心歸望積風煙。他鄉共酌金花酒，萬里同悲鴻雁天。」父親說，鴻雁南飛，畢竟是異鄉啊。

　　我清楚地記得父親深邃的目光和一聲嘆息，像是一粒種子，種在了我年幼的心上。彼時，祖父母尚在，父親不到二十歲便攜筆從戎、從河北到了東北，一年到頭也不一定能回去探望，敏感又多思的父親把鄉愁細密地編織在他給我講解的每一首詩詞裏，他還說：「人啊，總是越老越想爹娘。」

　　如今，我也到了父親教我那首詩的年紀，卻沒有父親的幸運。父母離開我已經二十三年。起初，我尚在讀書，父母的骨灰也沒有寄放在同一個城市。後來，我大學畢業、開始工作，終於有精力也有能力讓二老的骨灰雙雙遷回祖墳、入土為安。在內地時，每年的清明節或是七月半，我總會盡量抽出時間去掃墓；到了除夕那日，我更是一定會來到墳前，將墓碑掃乾淨、壓上三刀紙，再點上三炷香火，然後恭恭敬敬地跪在墓碑前，向父母三叩頭，說些話。臨起來的最後一句，總是：「爸媽啊，跟兒子回家過年吧。」

　　這一模一樣的話，年輕的時候說，沒覺得什麼，可是年紀越大，感覺說這個話就越艱難，得強忍着，怕一不小心，眼淚就會掉下來。真是應了父親的那句話：「人啊，總是越老越想爹娘。」

　　又是重陽，我心底竟有些悲涼：倘若我有一天不在了，那時候父母該怎麼辦？到除夕那天，誰去請他們過節呢？或許，他們埋在哪裏、墓碑怎樣，都不是最重要的，他們一直就在我心底最溫暖的地方啊！可是，如果我也遠去了呢？我早早地立過遺囑，死後骨灰要撒在香港的大海裏。那就再加上一條，請他們幫我父母最後再做一次遷移，讓他們同我一起安在大海裏。那裏，定會樹靜風止，子養親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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