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在北京聆聽知名「網紅」教授康震分享詩詞之美的一場講座,感觸頗深。有些學者講唐詩宋詞,開篇即是平仄對仗是否工整、用詞用字是否考究云云,康老師另闢蹊徑,將詩詞創作置於更深厚廣闊的時代背景中觀照,深入淺出,且不乏新奇生動。
康老師說詩詞之美,一在語言之美,二在哲理之思,三在懷古之慨,也在意境之妙。在我看來,相較於內容與形式,意境引涉出的氣質氛圍最是關鍵。這是唐詩宋詞的關鍵所在。就像我們談論印象派莫奈和畢沙羅,與其說其用筆多麼高妙,不如說他們藉由再尋常不過的光影與色彩的協奏交響,為我們打開了一扇觀看城市與鄉野的新窗。也像我們說起「樂聖」貝多芬,固然在音樂創作的範式上不乏前所未見的創舉,但更讓後世樂迷念茲在茲的是他以九部交響曲的熱烈和壯美,映照出歐洲社會在轉捩之時的跌宕與恢弘。時代與傑出的個體,從來都是互相塑造。回到唐詩的語境中看,亦是如此。
今時今日我們讀唐詩、學唐詩,多將目光聚焦在李杜二人,言必稱李白杜甫,試圖以李白的浪漫激越與杜甫的雄渾蒼涼概說唐代的盛衰起落。而在康老師看來,另有一位我們絕不該忽視的唐代大詩人,便是王維。這位盛唐詩人下筆所及、待人接物與自處的樁樁件件,正展現了中國古時文明至繁盛處的氣度與風雅。王維的好,不像李杜那樣舉眼可見,而是需要細細琢磨的。世家公子的出身,注定了他的內斂,不會動輒做仗劍登高之呼號,也正正是其經驗與修為,為他的詩歌創作,宕開絕無僅有的一片面貌。他的詩,有「獨坐幽篁裏」的清雅,有「春來發幾枝」的真摯,有「漠漠水田飛白鷺」的恬靜,也有「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沉靜與蒼涼。王維寫景寫情看似多變,在不同時空情景中流轉,實則有一條主線貫穿其中,便是康震老師所說的,從容。若再向前追溯,這份從容或是《詩經》裏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或是晉人陶淵明的「悠然見南山」,絕不獨是王維一人的氣質,而是自古傳承綿延而來,更是唐盛世時整個社會的面貌與氣度。今天的我們讀唐詩,不僅可體味唐代名家遣詞用句之別出心裁,更可撥開文字表象探看內裏,從王維的從容、杜甫的深沉、李白的狂傲與岑參的淒壯中,慢慢讀懂千年前中華文明醞釀及至勃發的恆久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