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城堡中的公園》。 作者供圖

　　一七一七年，讓．安東．華托（Jean-Antoine Watteau）完成了他的傳世經典、也是法國洛可可畫風的啟蒙之作《舟發西苔島》。他不僅憑藉這幅法國皇家雕塑暨繪畫學院的「入會申請」喜提會員資格，還因其作品無法被歸類的獨創性而被評委們起名「雅宴體」（法語Fête galante）。然而，華托筆下獨樹一幟的雅宴畫風格真的是前無古人嗎？我在維也納藝術史博物館找到了答案。

　　作為我在全歐範圍內最喜歡的博物館之一，維也納藝術史博物館的二樓西方古代大師繪畫展區是我養分取之不盡且常看常新的殿堂。今年五月份在館內泡了一天，又是收穫滿滿。在尼德蘭繪畫的魯本斯展區中，我在一個角落發現了一幅名為《城堡中的公園》的作品。此作瞬間讓我意識到：華托「雅宴體」之源近在眼前。

　　畫作展現了一個風景如畫的城堡外公園景色。堡壘的建築群因夕陽西下的原因以淡淡的肉粉色呈現，城堡的倒影被映射在畫中央的湖面上。左側茂密的樹林和林間小徑與湖面和天空形成協調的疏密對比。地平線的最遠端有一排深邃的湖藍色丘陵，這種「遠山呈藍色」的原理遵循着達．芬奇在《畫論》中對空氣透視法規則的記載。在前景處，數對衣着考究的青年男女正在打情罵俏。有的追跑着玩鬧嬉戲、有的抱着魯特琴坐在地上、中間身穿黑裙的女子似乎掉了紅色斗篷，身後的男子正欲幫她拾起。畫面充斥着天藍色、淡粉色、淺綠色、米黃色等各種淺色調，上述特徵和深受「威尼斯畫派」鮮活且豐富用色所影響的標誌性「魯氏風格」略有不同。晚年榮歸故里的魯本斯創作了大量的佛蘭德斯鄉間風景，但他在這些風景畫創作中所使用的調色盤顯然比其黃金期的作品淡雅了許多。咫尺之距，整幅畫作給我傳遞出的氛圍感，像極了安東．華托的雅宴畫，可那時魯本斯早已去世七十餘年了。

　　或許有人會問，身為法國畫家的華托和「藝象尼德蘭」專題有何關聯？這個問題就要從地理位置聊起了。十六世紀前，廣義的尼德蘭地區包括今天的荷蘭、比利時、盧森堡和部分法國北部地區。華托一六八四年出生於瓦朗謝訥（Valenciennes），這座位於當今法國和比利時邊境的小城在一四三三年曾由勃艮第公爵、綽號「好人菲利浦」（Philip the Good）的菲利浦三世所統治。直至一六七八年法荷戰爭結束，《奈梅亨條約》的簽署授予了法國對於一些尼德蘭地區城市的控制權，瓦朗謝訥才被正式劃分給法國，成為了「太陽王」路易十四的屬地。六年後，小華托在瓦朗謝訥呱呱墜地成為法國公民，但這座城市卻因其歷史原因依舊存有尼德蘭傳統。

　　一七○二年，年輕的華托離開瓦朗謝訥到巴黎尋找機會。在輾轉謀生數地之後於一七○八年進入了室內設計師克勞德．阿杜蘭（Claude Audran Ⅲ）的工作室。身為盧森堡宮的策展人，阿杜蘭有機會讓華托接觸到了魯本斯為法國皇后瑪麗．德．美第奇繪製的那套生平巨製。對這位尼德蘭前輩的景仰外加繪畫風格的欣賞，魯本斯就此成為了對華托影響最大的藝術家。

　　從《城堡中的公園》對比不久前我剛在柏林夏洛滕堡宮欣賞過的大量華托「雅宴畫」，能夠明顯看出魯本斯對他影響最多的便是明快而溫暖的用色。此外，魯本斯的很多戶外場景，包括休憩、鄉村舞蹈和受威尼斯畫派影響的田園詩類作品，為華托的「雅宴體」繪畫提供了很好的基礎框架。結合一七一五年「太陽王」路易十四駕崩後政壇不穩，貴族群體試圖在紙醉金迷中逃離現實的空虛與迷茫，走出巴黎到近郊室外去調情享樂。華托便是在這樣的時代大背景下，結合個人的繪畫理念與魯本斯的影響，首創了「雅宴體」題材，也自此開創了法國洛可可畫風。

　　畢加索曾有句名言「巧匠摹，能者奪」（Bad artists copy, great artists steal）。他本人其實是「拿來主義」的高手。但在漫長的西方美術史長河中，直接抄襲的很難被定義為大師。抄襲和借鑒前人經典的核心在於通過個人沉澱和轉化後能否體現出畫家的獨創性。真正的大師是在前人的經典和規則中推陳出新，一如受魯本斯影響、首創「雅宴體」的安東．華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