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的上海公司在溫州設了辦事處，每年有三分之一的時間要去常駐。有一天晚間，臨時加班工作對接當地一家全國知名房地產公司的主管。一番簡約的商務交流之後，正準備掛電話，忽聽對方說正在武漢處理家事。在湖北以外的地方遇到老鄉，常常倍覺親切。加上年齡相仿，瞬間就覺得「臭味相投」起來了。那天初次電話，我們就通了半個多小時。

　　這就是帆兄。

　　很快，帆兄回到了溫州。男人見面最酣暢的語言常常是酒，推杯換盞間才知道，帆兄在武漢處理的是父親的後事。三十歲出頭的男人，其實一半是成年人，一半還是少年。聽帆兄講述他多年來為父親的疾病奔走，講述一個人在百般傷痛的世事糾葛裏努力面對父親的去世和葬禮的繁複細碎，語調淡定而超脫，讓我暗暗敬佩他的堅強。一半清醒一半沉醉裏，最容易滋生江湖兄弟的友誼。

　　後來，帆兄離開了溫州，去了一座新的城市拚搏。後來，又換了一座城市……還好，微信時代的優勢是，無論兄弟有多遠有多久沒見面，都會覺得近在咫尺。地球畢竟就這麼大。

　　帆兄很愛護家庭，他常常抓緊一切休息時間帶家人滿世界地旅行，乘飛機常常要路過上海。所以我就借着接風宴餞行宴認識了他的家人，認識了他帥氣乖巧的兒子，認識了他安靜賢淑的妻子，還有他的溫柔優雅的母親。

　　第一次見到他母親是二○一七年的夏末，也是最後一次。那次，他只帶了兒子和母親到上海旅遊。我把見面的地點約在陸家嘴濱江大道一個臨江的歐式風味餐廳。黃浦江畔晚風涼爽，碧綠的草坪遼闊安靜，不知名的花香飄四溢。帆媽媽頸上戴着一條彩色的絲巾，精緻知性，花甲之年的她看起來像空姐一樣嫻靜如蘭。晚餐後的江邊，霞飛滿天紅似火，再沒詩意的人都能感受到生活的美好。我也用手機為這個充滿了天倫之樂的三代人拍下了不少甜蜜的合影：奶奶帶着孫子侍花弄草嬉戲開懷，兒子靜靜地佇立在旁邊凝望，夕陽斜照在他們身上不時地閃爍着紅色的光芒，柔和的剪影像一幅動人的油畫……那是我印象中陸家嘴最美的黃昏。

　　帆兄悄悄告訴我，母親看似硬朗的身體實則已經癌症晚期，不知道哪天就會倒下。那一刻，我驚呆了，這麼美麗的母親卻在進入生命倒計時，一時不知道給這個獨生子兄弟安慰點什麼。他的父親剛去世兩年，如今又必須面對母親即將離去的殘酷，不知道他該如何趟過這沒有盡頭的生活磨難。此刻的他卻顯得那麼從容平靜。讓人無奈的是，每個成年人都有自己要煎熬硬扛的現實，即便再親近的朋友也無法分擔絲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