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四季守常。/作者供圖

　　進入仲秋，騎行成了一樁爽心悅目的享受事。無論哪個時辰，一段騎行，身心喜樂。早晨，初光清澈、曉風微涼，適合騎行；中午，陽光煦暖、樹蔭微黃，適合騎行；傍晚，夜風習習、華燈初上，適合騎行。一切都恰到好處─秋色微濃，風意微涼，裙衫微增，雲霓微彤，星月微淡，騎行微快不徐不疾。剛剛在一個點到而未過、意達而未渲的點上，騎到寬展處，心裏忍不住莞爾。

　　國慶期間，騎車沿南北池子到五四大街，再到南北長街、前門，繞着天安門轉了一大圈。在故宮角樓等待夕陽掛壁、垂柳唱晚，在北長街四合院的舊居門前稍事停留，懷想當年，在正陽門箭樓前穿過熙攘人群一瞥盛裝的廣場。還騎車去電影院看《志願軍．雄兵出擊》，騎車去行政學院看WG……在行政學院院外多走了一段路，恰好遇見夕陽將落未落，透過樓宇、透過街區、透過樹林，車流人影都籠罩在金光中，覺得多走這一段蠻值得，賺了。

　　鵬哥帶着在百望山麓校園裏兜了一圈，上次來校園是二○一九年清明時節，一春一秋，彼時玉蘭嫩粉，此時銀杏初黃。人生無常，而四季有信。

　　國慶假日未過，突然得到一個消息：家瑜往生了！令我驚訝又難過，久久無法平服。委託老同事華姐幫我安排一個花牌送去，但輓聯如何寫，遲遲難以措辭落筆。

　　家瑜的父親L先生是香港老朋友，一位剛正真誠的人。L太說，這傢伙倔強得很，有時脾氣很大，我們都勸不好，只有你的話他聽得進去，他很信任你。L生全家我都認識，都是很好的人。家瑜生病我是知道的，先是L先生吩咐秘書蘇小姐告訴我，後來他自己給我打電話，託我諮詢北京的專家和中醫。朋友們都盡心盡力幫着求醫問診。後來又有上海的醫生朋友來，我在飯桌上請教他，並給L先生打電話提供意見。滿心希望家瑜能盡快好起來。我還專門給家瑜發信息：

　　家瑜夠堅強！加油！平和舒展的心情也很重要。我在北京祝福你，並會盡最大努力幫助你。相信渡過這關，一切都會好起來！

　　當時家瑜回覆：

　　感謝暖暖的關心，希望能夠盡快並且有效控制好病情，能夠早日在北京與您相會！

　　這段對話還保留在手機裏，而家瑜已經與大家陰陽兩隔了。這個年輕人剛滿三十八歲，還沒成家。

　　我不敢發信息給L生和L太，怕勾起他們傷心，我自己也不敢面對這個現實。我清清楚楚記得去年二月二十四日，臨離開香港之前，家瑜開車接我去觀塘公司所在大樓，與L先生一家話別茶敘。當時香港疫情正嚴峻，我們在L先生的office聊天看海翻閱老書，叫外賣一起吃盒飯。L先生的辦公室四周全是書櫃，他保存了大量老書，包括當年上中學時的中文課本，他在中華傳統詩文篇目上做了許多筆記。

　　正在聊天，L太進來說電視新聞報道俄烏衝突爆發了，當時大家還一起感慨討論。家瑜深得L先生家傳，愛讀書，知識面很廣，加上他年輕人的看法，常常使得討論的問題多了新鮮的視角。他沒有任何不良嗜好，平時行山運動，也喜歡做做慈善，是個很陽光的小伙子。

　　沒想到，這竟是與家瑜的最後一面……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L生L太，沒有任何合適的語言合適的辦法能夠治癒失子之痛。

　　稻盛和夫說過一段話：

　　「所謂人生，就是在嚴酷的現世中，讓靈魂得到修煉……現世是為了淨化、純化、深化靈魂而存在的。所以我認為，作為修行的場所，我們才會反覆多次地來到這個世上。」

　　我們見證了太多的無常，我們也漸漸發現日常中一直存在而未予留意的有常。譬如小小的太陽花，放在辦公室窗外，多日未顧，偶然發現她還在一朵接一朵開着小粉花，儘管秋涼漸深，但陽光在，花就會開。譬如故宮角樓的夕陽餘暉，每天投射在紅牆綠瓦之上，信約有常，美麗無窮。譬如騎行在大街上，看天空一寸寸變成深藍，那是時辰的色彩守恆。

　　無常往往是巨大的，讓人認識自己的無力感。有常往往是不知不覺的，但守常守信的事物，哪怕微小，也值得敬重愛惜。生命的存在有很多種方式，無論卑微的良善，還是壯觀的豪邁，都明亮灼灼；有的則屬於更曠達的超凡的世界。當我們仰望星空時，誰說那閃爍的星星不是生命呢？

　　一個淨化、純化、深化過的靈魂，會給生命帶來光芒。「大自然中的每一個生命個體，既短暫而卑微，同時也尊貴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