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二○一五年，街頭鋼琴活動「彈我吧，我是你的」（Play me, I am yours）在中環PMQ舉行。\資料圖片

　　在倫敦市中心聖潘克拉斯國際火車站，我不止一次遇到如下場景：隨着一陣陣悠揚的鋼琴聲，行色匆匆的人們突然放慢腳步，逐漸向琴聲那裏靠攏並靜靜駐足聆聽，那一刻時間彷彿凝固，世界只屬於那位彈奏者。

　　終於有一次，我也和其他人一樣滿懷好奇地圍上去，近距離欣賞了被自己錯過多次的演奏。眼前彈琴者是一位年輕女孩，她身旁擺放着一件手拉行李箱，看得出是一位過客，而她彈奏的是一架深色直立式鋼琴，琴身略顯陳舊，但音色純正，尤其是那玻璃般清脆的高音，明亮悅耳，激盪人心。當最後一曲彈奏完畢，四周響起掌聲，女孩也起身禮貌地向大家致意，隨後拖着行李箱消失在人潮中。此後我又圍觀了幾次這樣的演奏，雖然每次彈奏者各不相同，水平也參差不齊，但那悅耳琴聲給人的感受都同樣美妙。

　　在我的認知中，一些公共場所常有商家擺放的鋼琴，除有裝飾效果外，也供遊人消遣，不論你琴藝如何都可小試身手，倫敦火車站的這架鋼琴也概莫如此。然而，二○一九年英國廣播公司（BBC）播出的一篇老人與鋼琴的報道，卻完全顛覆了我的想像，原來這架每天被無數人彈奏的鋼琴，並非「共享」那麼簡單，其背後竟有着溫暖感人的故事，令我對再普通不過的鋼琴另眼相看。

　　一切要從英國老人丹尼斯．羅賓森說起，當時已九十多歲高齡的他，每逢周一和周五都會花三十分鐘的時間，從倫敦南部搭火車趕到聖潘克拉斯國際火車站，他的行程只有一個目的：奔往那架深色直立式鋼琴，然後坐下來開始他當天的演奏。他之所以多年堅持如此，皆因鋼琴是他的妻子黛安於生前捐贈給火車站的，而自從黛安去世之後，去火車站彈奏鋼琴便成了他最大的精神寄託。在他看來，此舉除了能夠思念故人，更重要的是有一群每天都不一樣卻又同樣欣賞他音樂的觀眾，當中甚至包括了倫敦西區著名歌手塞利．奧康納，兩人合作彈奏的《在彩虹上方》（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還被路人拍攝並上傳至網絡，得到超高的點擊率，大家紛紛為老人的樂觀精神點讚。

　　實際上，黛安當初向火車站捐贈鋼琴並非突發奇想，而是響應一項名叫「彈我吧，我是你的」（Play me, I am yours）公益活動的號召，用該活動創辦人、英國藝術家盧克．傑拉姆的話說，「放置一架鋼琴在一個公共空間裏是一個催化劑，可以讓城市中許多看不見的群體大聲地交流。」在他的倡議下，英國人紛紛捐出自己的二手鋼琴，將它們擺放到火車站、機場、廣場甚至公園等公共場所，僅倫敦就有超過五十架，即使在偏遠的街區也能找到。明星和藝術家們的參與也為活動增添了活力。二○一六年，英國國寶級歌手及作曲家埃爾頓．約翰（Elton John），為聖潘克拉斯國際火車站捐贈一架雅馬哈鋼琴，並在上面留下親筆簽名：「享受這架鋼琴吧，這是一份禮物」，他之後進行的現場演奏，將活動的氣氛推向高潮。

　　自二○○八年活動發起至今，全世界範圍內有超過六十五個城市的街頭，放置了二千多架二手鋼琴供大家彈奏，人們可以登陸活動的官網查詢鋼琴的具體分布。在二○一五年五月，該活動也來到香港，當時全港多個地區擺放了由幾位本地設計師裝飾過的十多架鋼琴，吸引了大批市民以琴會友，共襄盛舉。

　　據傑拉姆本人憶述，創辦該公益活動是受兩個因素啟發。一個是二○○三年在「音樂之鄉」謝菲爾德發生的真事，有一位名叫道格．皮爾曼的學生自己無法獨立將一架二手鋼琴搬到樓上的新公寓，於是就把鋼琴留在了街邊。但他並不想將其遺棄，為了防止雨淋日曬，他特意在鋼琴上方釘上篷布加以保護，同時搬來一把椅子並擺放一個牌子，上面寫道：「希望大家能像在家中一樣，可以隨意坐下彈奏一曲。」傑拉姆覺得這樣的創意實在迷人。

　　另一個是來自於傑拉姆的親身經歷。有一次他發現，每個禮拜他都會去的一間自助洗衣店，總是會遇到同樣的那幾個人，但是大家形同陌路，彼此從不交談。怎麼樣才可以鼓勵陌生人進行對話？或許音樂能成為人們的共通語言。正如他後來在紐約時報廣場舉辦活動時所說，鋼琴猶如一塊空白畫布，不僅點綴了城市，人人都可以在其上展示自己的藝術想像力。「任何人都可以即興彈奏一曲，你常常可以看到一些互不相識的人在街頭鋼琴前切磋技藝。」這無疑給人們提供了一個自由表達自己並與他人交流的機會。

　　在更多人看來，這些鋼琴不僅有助於打破隔閡，還為生活增添了色彩，試想一下，在車站或機場漫長又乏味的等待中，欣賞現場音樂是多麼令人驚喜，而那些懂得樂器的人面對鋼琴又怎能無動於衷。尤其值得肯定的是，有關公益活動中將鋼琴捐贈給當地學校和社區音樂團體，對於貧窮家庭的孩子來說，也許因此改寫了命運。就像電影《海上鋼琴師》中的說的那樣，鋼琴只有八十八個鍵，卻可以奏出無限的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