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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風物談/鱖 魚\胡竹峰

時間:2023-03-13 04:24:38來源:大公报

  管城子無食肉相,孔方兄有絕交書。

  文章功用不經世,何異絲窠綴露珠。

  校書著作頻詔除,猶能上車問何如。

  忽憶僧床同野飯,夢隨秋雁到東湖。

  黃庭堅這首戲呈老友的詩真好,尤其首句。後世多少筆著述為生者,文章無益於世,如蛛網露珠,生無封侯拜相的命,也與錢財無緣。

  體態充腴,食肉相還有;精神清癯,食肉心漸漸淡了。

  中年常茹素,葷腥不離魚。游魚清逸,或許能沖淡時間歲月的渾濁,也說不定。在江南,一連幾天食得好魚,好大口福──雜魚鍋渾厚,湯白似乳,晶瑩光潤,濃而不膩。炒鱖魚片越發鮮美,色、香、味三絕。是清人《調鼎集》推崇的做法,以薄為貴。魚片滑嫩爽口,潔白如玉,宛似初雪覆蒼苔,淡雅之至。

  《調鼎集》十年前就讀過,菜式偶有沿襲前人處,多是一家之言,廚下技法勝過袁枚一籌,辭章卻遠不及《隨園食單》燦爛,好在行文雅潔。作者姓名不存,據說是揚州鹽商童岳薦。《揚州畫舫錄》中零星記有其人,說他善謀劃,巧發奇中,精於鹽業。或許亦老饕也,有美食癖,方才如此知味。

  鱖魚清燉也好,魚湯軟滑如融雪,料酒祛其腥而益其鮮,真是絕配。尺長的魚,像八大山人當年畫過的那一尾。

  鱖魚厚皮緊肉,黃身有駁駁黑斑,恍如秋天桂花黃的暗影,有人索性稱牠花鯽魚。鱖魚或作桂魚、桂花魚,為討口彩,也說是貴魚。不過鱖魚向來售價甚昂,古人讚其為龍肉為水豚。鱖魚刺少,屬蒜瓣肉,細嫩鮮美。夏天好鑽在石縫裏,像牛羊有肚能嚼,能吃小魚。最著名的是翹嘴鱖,嘴像個大鐵鈎子似的翹起。李時珍說古時有仙人常食鱖魚,鱖魚不能屈曲,硬挺如僵,如蹶也,故稱鱖魚。

  宋人羅願博學好古,仿《爾雅》作《爾雅翼》,釋草、釋木、釋鳥、釋獸等六類,書上說鱖魚重情義,倘或漁夫釣到一尾雄鱖,雌魚在旁,定會捨身相救,一根鐵鈎能牽起好幾條魚。舊年的魚情意如此,如此重義輕生。古人專作忠義傳,讚嘆牠重義輕生,亡軀殉節,勁松方操,嚴霜比烈。魯菜名品「鴛鴦魚」,由白色的鱖魚赤色紅魚清蒸烹成,鹹香鮮嫩,紅白分明,色彩誘人。此餚常作婚宴主菜,寓意夫婦恩愛不離。

  鱖魚是美饌,四時皆有,詩人說三月最為肥美,所謂桃花流水鱖魚肥。實在秋日也好,所謂秋水魚肥。稻穀黃了,桂花開得滿滿一樹,鱖魚又肥又壯。魚首重在鮮,其次則是肥,鮮肥相兼,可烹可煮,無不可適口。三月魚大多只一鮮可取,宜清煮作湯;秋日魚,又肥又鮮,做法不拘,煮之,煎之,蒸之,炒之,燉之,炸之俱可,風味沛然。

  江南有食魚月令:正月鱸魚、二月刀魚、三月鱖魚、四月鰣魚、五月白魚、六月鯿魚、七月鰻魚、八月䰾魚、九月鯽魚、十月草魚、十一月鰱魚、十二月青魚。口腹大美,大美無言。江鮮、海鮮、河鮮、湖鮮、塘鮮、渠鮮、溪鮮、池鮮,八鮮過海,各有神通。鮮物之美,豐腴又婉曲,有祥和氣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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