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中大「天人合一」景致。/中大FB圖片

　　金秋送爽，滯港姐妹淘走進香港中文大學看展。大學，最能激起心底的情愫，看到那個曾經青春的自己。三十多年前之金秋十月，我應中文大學之邀到港做訪問學者，曾在此度過美好時光，留下歲月的記憶，我的「人在他鄉」之旅亦由此開啟。

　　記得那晚從北京站出發，綠皮火車一路南下，近五十個小時後，終於在已落戶深圳的同學老劉家住下。隔日大早，老劉把我送到羅湖口岸，揮揮手對我說「不能再送了，到了外面你好自為之」。我拖着大箱子，磕磕絆絆（箱子過重，輪子又小），一直往前走不敢回頭看……

　　在香港入境大廳和許多人一起等待批覆。「去香港幹什麼？」盼望中被旁邊一男子問，答：「中文大學訪問學者」。「到香港學中文，笑話」，他一臉鄙夷。但他不知道中文大學中的「中文」含義不是「教授中文」、「專攻中文」，而是以研究學術為宗旨之綜合性研究型大學。

　　作為香港乃至亞洲首屈一指的大學，中大的校友、教授及研究人員中，共有五位獲得諾貝爾獎、一位獲得菲爾茲獎、一位獲得圖靈獎，其他獎項包括沃爾夫數學獎、勒諾多文學獎和克魯格人文與社會科學終身成就獎得主，以及包括嶺南大學、香港大學等在內的高校校長。中大也是香港唯一有諾貝爾獎、菲爾茲獎、圖靈獎及香農獎得主任教的大學。

　　在中大落下腳，住在最靠近火車站的那棟小樓，與來自內地的其他學者共享三室一廳公寓，每晚港九綫上隆隆駛過的貨運火車震耳欲聾。「你要去的學校是中國最大的大學」，北大經濟系教授陳岱老對我說。當時不明就裏，到後始發覺，確實如此。中大校園面積一百三十七點三公頃，依山而建，從山頂到山腳，處處花木扶疏，中西風格之建築掩映其間。俯瞰吐露港，遠眺八仙嶺，兼擁海山勝景，漫步健行，遠觀飛鳥，近賞花樹。實為全港最寬廣、最綠意盎然之校園。

　　當年，最享受的除了漫遊美輪美奐的校園，還有在堪稱一流的圖書館中自由自在地閱讀，與五湖四海的學人無拘無束地交流，隨心所欲地選聽課程、參與研討會，到教授家吃飯閒談，給教授班上的同學們介紹內地金融改革與開放。那是內地對世界打開門戶，世界亦渴望了解內地的八十年代。我如飢似渴地自由呼吸，攝取八方信息，填補知識缺憾，矯正認知盲點，在自省、自知、自覺中增加自信。沐浴開放又自由的空氣，充實又感慨萬千。

　　再有，所遇老師、教授、國際知名學者，都是坦誠以對，我聽他們談世界，他們向我「打聽」內地。觀點交鋒，有撞擊、有爭辯、亦有共鳴。同時，他們關心我的生活和未來發展，那份溫暖和幫助迄今難忘。還有，學校定期放映傳說中的「禁片」、經典大片和剛上畫的新片，讓我眼界打開。

　　「這兒知識分子政策落實得真好啊！」當年把我喚作小厲（當然比現在年輕三十幾歲）的內地學者們如是說，那真是發自內心之感嘆。感觸最深當屬親歷中大第三任校長高錕先生之就職典禮。當時我對高錕先生並不了解，但整個典禮過程，我淚流滿面，內心湧動着萬語千言。典禮在邵逸夫堂舉行，忽聞音樂奏起，一列頭頂黑色帽垂金色纓繐，身披輝煌奪目紫色佩金或黑、灰、紅底色綴以紫色絲邊校袍的讚禮人緩步行來，千餘嘉賓站立，行注目禮，行列最後是典禮權杖員和大學監督。當權杖員把權杖插放台上，大學監督宣布第三十四屆典禮──新任校長就職暨頒授榮譽學位開始。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經歷如此神聖又溫情的場面，親眼看到知識分子們如此有尊嚴、優雅地緩緩而行。那一刻的衝擊和感動刻骨銘心。

　　歲月悠悠，今夏應孩子之邀重訪舊地。感覺陌生又熟悉，如煙往事飄過，一眼望見當年住過的小樓仍在原地。孩子研究室的小夥伴兩個來自內地、一個印度，教授十幾年前從內地到美國獲得博士學位，全球競爭拿到中大教職。教授說：在他的研究領域，近十年內地領先日本、香港，甚至美國，在實際操作層面，內地亦取得驚人進展。談及研究成果，熱忱且審慎，謙遜且自信。我雖不懂他們的專業，亦是一番發自內心之讚嘆。且倚老賣老感嘆一聲，百年能幾何，三十已一世，衷心祝福他們學術有成。

　　秋日再入中大，昔日景象今番風情，絲絲縷縷，碧水漣漪。觀展完畢，興致未了，奔向「香港第二景」之天人合一。之前我被多次問起，實在想不起當年看過這一景。一查才知道，說的是位於新亞書院學生宿舍學思樓與知行樓之間的「合一亭」。其興建為紀念新亞書院創辦人錢穆及其所著《天人合一論》，於二○○三年十二月落成，此時我早已離開了中大。

　　合一亭選址巧妙，被譽為「一池清水，二樹半抱，非傳統園林，有現代筆意」。亭前設有水池，呈新月型，池中有大樹一棵，池水與吐露港山水景色神似一體，與慈山寺大佛遙遙相望，人立水傍，仿似與大自然渾成一體，印合天人合一之意念。亭外牆刻有錢穆先生之《天人合一論》及「天人合一」印章。這日天朗氣爽，池中之水反射景物和人像，營造出水天一色之美景。

　　忽然，來了一群穿着黑色學袍的男女學生，大家三五組合在「天人合一」處留影。寂靜的水面上漂浮着青春的歡聲笑語。我靜靜地望着他們，多美啊，我們也曾如此地年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