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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我見/火紅年代的情書\賴秀俞

時間:2021-05-25 04:24:17來源:大公報

  圖:陳毅安(註:又名陳斌)贈送給李志強的賀卡。\來源:井岡山革命博物館

  我已經很久沒有寫過信。這或許並不意外,Z世代甚至不知道筆友是何物,用紙和筆進行情感交流不屬於互聯網原住民的情感結構。即便是作為一種想像物的信,在當下也漸漸失去了它的象徵屬地。我們當代的古裝劇,連飛鴿傳書都不那麼常見。在仙俠劇中,人們用法術傳遞信息。在這樣一個注意力渙散的時代,時空壓縮是當前最流行的生活方式。花兩個小時看一部電影,也成為一件奢侈的事,對追求速度這件事而言,沒有最快,只有更快。於是,跟一個遠方的人鴻雁傳情,簡直可被視為天方夜譚。畢竟,一周以上不在社會媒體上回覆的戀情,幾乎已經可以默認分手。而不能在數字媒介上延伸、傳播、再造的愛情,也不能存在在當下這個「手機作為身體器官」的時代。

  矛盾的是,我們卻都很熱愛曾經那個需要寫信傳情的時代。木心的詩《從前慢》成為很多人憧憬的愛情想像,從前「車,馬,郵件都慢」,於是「一生只夠愛一個人」。我們歌頌紙張上的愛情,無非是認為與手機時代相比,紙張時代的愛情更為忠貞。相較於那時信息傳遞的時間成本,現在太快、太直接,於是顯得太容易。

  在家國破碎、有待重整的年月,愛情與個人生死、社會革命相關,信指涉的豈止是兒女私情,更是家國大義。林覺民的《與妻書》感人肺腑,正在於它不僅僅是情書,也是絕命書。親密關係與革命大業緊密相連,正是革命年代至為常見的愛情語法。

  「與妻書」後有來者,尤為特別的,是一封無字信。這封信空無一字,卻讓讀信的人悲痛欲絕。它來自於一位革命烈士陳毅安犧牲前的囑託:倘若他戰死沙場,便將一封無字信寄予妻子李志強,告訴她,不必等。那是一九三○年,他奔赴長沙戰役的前線,再次回家時,肉身不再,魂魄已遠,遺留一封無字信。

  那時候,紙短情長,一字一句的意義和重量和今天大有不同。有時候,人與人之間一輩子所進行的大部分交流,並不在於面對面,而在於書信之間。那時,由於聚少離多,穿梭於兩地的情書是陳毅安與李志強聯繫感情的媒介。一九二三年,二人在家鄉湘陰縣一見鍾情。七年後,陳毅安犧牲。從頭到尾,他們相聚的時間實則不及兩年。在絕大部分時間裏,他們在紙上戀愛。

  相識時,陳毅安是一名湖南省立甲種工業學校的學生,在《新青年》、《湘江評論》、《勞動者》等進步刊物的浸潤中,一顆稚嫩的青年雄心走進了馬克思主義的精神世界。那時的李志強在湖南省立第一女子師範讀書,第一次與陳毅安相遇時,她或他恐怕都未能想到,書寫於動盪年代的愛情敘事,從來不曾離開流離與革命兩個關鍵詞。

  和大多數流散於各地,為革命奔走的民國愛情一樣,沒來得及談情說愛,男性很快因為革命的召喚離開了家鄉,小兒女的婚約不得不在動盪的時空中懸置。這時候,愛情開始轉移到信紙上。陳毅安成為共產黨員後,走進了黃埔軍校。湖南子弟到了廣東,李志強的信帶給陳毅安極大的心靈撫慰,以至於他在回信中不無激動地寫道:「接到了你的信,我的靈魂安慰極了,使我愛你的心頭變成了一種不可思議和不可形容的狀態。我自來到廣東,已一載有餘了。我的言語,我的行動,都是革命的,都是光明磊落的。」他向她陳述自己不斷進步的革命素養,並在通信中表達他們共同達成的革命共識:「你說我們不要個人的愉快,而要為一般受痛苦的群眾着想,這話我非常的欽佩……」

  在常見的想像中,革命不免與愛情發生衝突。李志強也曾勸告陳毅安離開前線,但陳毅安卻正色道:「你不願你的愛人流血,而要別人去流血……假若他的愛人死死地不要他去流血,那中國就無可救藥了……」不過,在這種堅定的革命信念下,愛情與革命並非二元對立。相反,革命沒有自外於愛情,愛情與革命是一對「雙生兒」。在陳毅安致李志強的信中,這位戰士曾這樣定義「真正的戀愛」:「把一切舊勢力鏟除,建設我們新的社會,這個時候才能實現我們真正的戀愛……」「你不要時常念着我,你去努力革命工作,你才是真正的愛我。至於我咧,我是永遠愛你的。」他們如此相信愛情的動能,並認為要將這些動能通通灌注於建設新中國的革命行動中,將對人的愛轉化為對國家的愛。

  這種愛情語法最為顯著地呈現在這樣一段純情至極的「革命表白」:「老實不客氣對你不起了,也已經同別人又發生戀愛了,這個人不是我一個人喜歡同她戀愛,世界上的人恐怕沒有不鍾情於她,這個人就是列寧主義。」

  假如並非通過這些情書,我們恐怕很難如此真切地看見,曾有那樣一代人,熾熱的愛戀與壯烈的犧牲實為理想的一體兩面。而文字的力量又何其恆遠而強大,最輝煌的歲月,最熱烈的情感,都凝結在紙面上。經由信這一媒介,它們曾穿梭過戰火,如今也穿越了時空。從這個角度而言,從熱烈的愛情動能到堅定的革命意志,革命年代的兒女情書何嘗不是一代青年寫給國家的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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