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踏青賞花是許多人原地過年的活動之一。圖為近日武漢東湖梅花園一景。\中新社

　　今年過年，多了一個流行語：原年人──原地過年的人。過去全國每年春運人口達三億多，今年七千萬。如此算來，有兩億多原年人。我就是其中之一，為了不給政府添麻煩，自覺就地留在香港過年。贅筆記錄一下。

　　除夕日一早，公司臨時開會，會後就到了中午，午餐又是親愛的盒飯。整整一年了，盒飯一天三次問候，在這個除夕日，它成了唯一陪伴我的親人，一人一桌一餐。拜年了，米飯姐！牛年大吉，牛腩哥！恭喜發財，青菜妹！噢，還有窗外的大海陽光，你們今天好漂亮，新年萬事如意啊！勉強吃了一塊腐乳半盒米飯，突然眼淚簌簌而落……此時，母親姐妹小寶，各在天南地北，異國他鄉。血脈親情，跨越大洋，遙遙相望卻不能見。我記掛着他們，也被他們記掛。

　　倏然記起那一年春節，全家十幾口人齊聚古城老家，那時父親還在、外婆還在，四世同堂，最長者九十歲，最小的兩歲，是一家人最齊全的時刻，我們拍了一張史上最全大合影。其中有些場景至今歷歷在目：一個雨夜，四個大人三個小孩凍得哆哆嗦嗦在街上打車，因過年期間計程車很少，好不容易來了一輛，跟司機一商量，竟然七個人全塞下了（好在只有七八分鐘路程）。還有一天，趁大人們忙亂，調皮的十歲小哥偷偷搞了一場騎三輪車首秀，自己個頭不夠坐不到車座上，居然還敢帶上兩個小表妹。小哥費勁地扭着身子蹬車，兩個妹妹大的抱着小的坐在車廂裏，三個幼崽得意洋洋在狹窄的弄堂、護城河邊鑽來鑽去拉風，待大人發現，三輪車載着三個崽已經轉了一大圈正晃晃悠悠回來，旁邊就是城河，嚇得左鄰右舍一片驚叫；除夕夜團圓飯，久病的父親滿面紅光，一個一個看着我們突然笑出了聲，我們驚喜不已，繼而潸然淚下……當年年底，父親離開我們，後來外婆平靜仙逝。幼崽們一個個長大成人，學業優良，各奔前程。如今，一家人散居海內外，團圓之日空前絕後，無法再版。屈指，這一場大團圓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人這一輩子，不過就是四五個二十年組成，其中能有幾回團圓呢？

　　過去我們很少意識到，現在與眼前這個人交流的瞬間，現在擁有眼下這個場景的瞬間，未來永遠不會再來。人們常說這次留個念想，下次再找機會。可是，回過頭看──所謂「留個念想」差不多都成了遺憾；「下次」基本上成了「永遠」。即使有下次，要麼物是人非，要麼景移情轉，身邊的人、自己的心情都不一樣了。

　　感謝香港有一群朋友，把原年人的每一天安排得妥妥滴：從臘月廿九開始，火鍋盆菜餃子湯圓，滷麵凍魚日料，赤柱曬陽光、南區享雅靜、大嶼登高望遠、中環四十五樓鳥瞰……每天不重樣，其樂融融。如果不當一次原年人，我們無從體會香港南北俱全中西合璧的特別年味，還有講究各異的年慶風俗：

　　有的地方風俗，年初四視同除夕一樣重要；除夕的年夜飯，除了北方習俗吃餃子，還有南方習俗吃湯圓；過年要吃魚頭吃芋頭，取諧音「好意頭」（吉兆）──要知道，給餐館打電話訂餐時，「魚頭」「芋頭」快把人家說暈了，最後通通都要。準備了好多利是，老人小孩、保安司機、茶樓酒店服務生，一通給。二十五十一百蚊或者更多，因人而宜。所以，在香港正月裏，服務生見了客人問候「恭喜發財，身體健康」，不光是一句吉利話，而是一個信號：發利是。給不給隨心隨喜。至於黃大仙上頭炷香、車公廟求籤轉風車、開年跑馬、林村投「許願包」，儘管疫情未退，還是香火繚繞，人流不斷。

　　日本設計界教父級大師黑川雅之說：如果有人問我，今天為了什麼而活着，明天又是為了什麼而活着，那麼我的回答只有一個：今天或明天，肯定會有令我感動的事出現。所以，眼前，這個瞬間、這個人、這個場景，這些與你相關的一切，都是值得珍惜的東西，值得開動所有感官去體味去感覺。生活有無限的可能性，也有無限的感動點，在允許的情況下，去嘗試去體會去感受，人生百道，道道皆情皆景。每一天的工作，每一天的生活，都值得全力以赴，回憶起來才色香味俱全。

　　節後甫一返工，看到四位解放軍官兵為守護國土犧牲的報道，感動得嘩嘩流淚。十八歲小戰士留下一句話「清澈的愛，只為中國」，足以成為我們的座右銘。這個淚，不為自己的小情小調，而是為了這些英雄。我們的所有安寧開心，都是有人用生命在守護。每一個守護國家的人，都與我們息息相關，值得我們尊敬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