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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路」故事】系列四之三\「霓裳之路」,華服「絲路」

時間:2019-06-23 03:12:11來源:大公報

  圖:湖南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絹地「長壽繡」絲綿袍\湖南省博物館藏

   古「絲路」連結中國國內東西部、中外、東西方之間,文化交流、互融,影響是全面的、綜合的,帶來社會風尚轉變、文化藝術發展、人類文明進步。以學術界公認的漢唐「絲綢之路」,在文化藝術上的重要成果《霓裳羽衣舞》為例,她既是音樂舞蹈,也是紡織服飾,還涉及詩歌等文學藝術其他內容。中華民族一早就繁榮發達的文明成就,是這種交流的原動力。\姜舜源 文、圖

  衣冠王國 禮制輿服

  筆者之前在本專欄的《絲綢之路,錦繡中華》一文中已說,中國是絲綢發明地,並且絲織業一向高度發達。但奇怪的是,中國古人性格不喜歡張揚,不願將錦衣繡裳穿在身上招搖,而是寧肯在上面加穿麻線織的外罩。三千年前的《詩經.衛風.碩人》詠讚:「碩人其頎,衣錦褧衣。」「褧」,也作「絅」,讀音迥,是用細麻布做的外罩衣。這句詩說這位漂亮的女子,身穿錦繡衣裳,外面加細麻布罩衣。《詩經.鄭風.豐》也是描寫一位美麗的女孩:「衣錦褧衣,裳錦褧裳。」她上衣下裳都是絲綢錦繡,但都是加蓋麻布外罩。晉顧愷之《列女圖》春秋楚孫叔敖之母形象(圖③),衣着盡量還原歷史;南宋馬和之《〈詩經.唐風〉圖》冊《葛生》,描繪一女子倚窗獨坐,盼望出征在外的丈夫平安歸來,服裝樸實無華,符合周人正統風尚(圖④)。同時期的《周易.坤》:「黃裳元吉,文在中也。」此處「裳」指內衣。錦繡華麗的衣服,罩在單色的外罩之下;出類拔萃的文采,蘊藏在質樸無華的外表之下,這樣才吉祥順利。馬和之《〈詩經.小雅.鹿鳴之什〉圖》冊《鹿鳴》,描繪周王宴請群臣、嘉賓,一時袞袞諸公、謙謙君子們,都是「黃裳元吉」,衣冠磊落,而不事浮躁張揚。(圖⑨)

  由於中華文明起源和發達超前,以及中國古人重秩序、重禮制,所以一早就形成一套完整的「輿服」制度,「二十四史」基本歷朝歷代都有自己的「輿服志」。《禮記.中庸》根據上引《詩經》「衣錦褧衣」就提出:「《詩》曰:衣錦尚絅,惡其文之著也。」漢代稱「絅」衣為「襌」衣,說錦衣固然華美,但君子非要在這華服之上,罩上樸實無華的襌衣。因為張揚華麗的文采,就好像小人得志,自鳴得意。孔夫子則首先提出「輿教」。《論語.鄉黨》:「升車,必正立執綏;車中,不內顧,不疾言,不親指。」當時乘車是立着的,上車要拉着車索,端端正正地立在車上。在車上不回頭看,不高聲說話,不舉手指指點點,要保持謙謙君子的舉止,等等,很值得今人借鑒。馬和之《〈詩經.小雅.鹿鳴之什〉圖》冊《四牡》描繪的是周天子的使者,乘輿出使各邦,旅途勞頓,但冠蓋齊整,一絲不苟。(圖⑦)

  雲霓衣裳 浪漫楚風

  經歷西周以來五六百年「衣錦褧衣」、「黃裳元吉」禮樂束縛,到戰國時期楚國詩人屈原(約公元前三四二至公元前二七八年),在《楚辭.少司命》給太陽神去掉絅衣外罩,直以「霓裳」示人:「靈之來兮蔽日,青雲衣兮白霓裳。」漢代王逸註釋:「日神來下,青雲為上衣,白霓為下裳也。」西漢劉向仿楚辭《九嘆》也說:「薛荔飾而陸離薦兮,魚鱗衣而白蜺(霓)裳。」王逸註釋:「魚鱗衣,雜五綵為衣,如鱗文也。」越過兩漢,三國「才高八斗」的曹植乾脆給自己穿上「霞衣」、「霓裳」,其《五遊》詩:「披我丹霞衣,襲我素霓裳。」這幾處「霓裳」,不論人、神所服,實際上都是絲綢衣物,其特點是質地柔軟,服在身上動感飄逸,如雲霓舒捲。

  一九七二年湖南長沙馬王堆發掘漢墓,墓主長沙鄉「軑侯」利蒼,為漢惠帝二年(公元前一九三年)四月封、八年(公元前一八七年)薨,距屈原去世已八九十年。馬王堆一號漢墓出土兩件素紗襌衣,可以生動詮釋什麼叫「霓裳」。這兩件襌衣一為直裾即直襟,一為曲裾即斜襟。直裾的衣長一百三十二厘米,通袖長一百八十一點五厘米,重量只有四十九克(圖②)。此件素紗襌衣為交領,右衽,面料為素紗,邊緣為幾何紋絨圈錦,素色,沒有襯裏。出土當時隨葬品清單「遣策」裏,記載其正式名稱為「素紗襌衣」。東漢許慎《說文解字》:「襌,衣不重。從衣,單聲。」明確指出這是當時的一種超薄絲織單衣,罩在華麗的錦袍等衣物之上。這件素紗絲縷極細,以「薄如蟬翼」、「輕若煙霧」形容均不為過。

  秦漢絲綢 馳譽羅馬

  馬王堆漢墓墓主利蒼,生於秦朝,卒於漢初,墓中隨葬絲織物(圖①)為秦漢之際產品,說明戰國、秦漢養蠶、繅絲、織造一直高度發達。此時西方處於羅馬共和國、羅馬帝國時代及後埃及時期。秦漢絲綢馳譽其時羅馬、埃及。

  法國漢學家讓─諾埃爾.羅伯特(Jean-Toel Robert)《從羅馬到中國─凱撒大帝時代的絲綢之路》,根據對拉丁和希臘大量詩歌、傳說等古籍研究,描述了羅馬商人將漢朝絲綢帶回羅馬,受到凱撒大帝和貴族追捧。有一天,凱撒大帝身着一件絲製紫色長袍出現在劇場,耀眼的光輝,絢麗的色彩,把身穿粗毛布的眾人驚得目瞪口呆。凱撒炫耀說,這件長袍是用中國絲綢做的。從此,羅馬的王公貴族們都以身穿中國絲織品為榮,絲綢長袍也成為當時西方風靡一時的奢飾品。

  後埃及克利奧派特拉女王即「埃及艷后」,也對中國絲綢製品情有獨鍾。當時從中國販運絲綢到古埃及,至少要歷時半年甚至一年時間。為節省珍貴的絲線,她把從中國輾轉運抵埃及的絲綢,交給宮廷織工,將從中國買來的絲綢服裝一件一件拆開,再重新編織成自己喜歡的服飾,或做成點綴服裝的飾品。公元前三十七年,克利奧派特拉乘坐金碧輝煌的大船,穿着艷麗華貴的絲織長袍來到了塔爾蘇斯,與凱撒大帝的名將安東尼相會,其後兩人在塔爾蘇斯同居十二年,女王成功保住了王位和埃及王國。

  但當時羅馬人似乎不知道絲綢是蠶絲織成的,公元前一世紀約相當於中國西漢時期,羅馬政治家普林尼《自然史》記載:「賽里斯(絲綢的拉丁文:Sinae、Serica、Seres,代指秦漢時中國)人,以出產羊毛聞名。這種羊毛生於樹葉上,取出,浸之於水,梳之成白色絨毛,然後再由我們的婦女完成紡線和織布這雙重工序。靠着如此複雜的勞動,靠着如此長距離的謀求,羅馬的貴婦們才能夠穿上透明的衣衫,耀眼於公眾場合。」

  干戈化玉帛 交流促創新

  事實上,絲綢喚醒了羅馬人對和平幸福生活的熱愛。阿里斯提德斯《羅馬頌》寫道:「現在整個世界都好像是在歡度假期一樣,脫下了古代的戰袍,穿上了自由歡樂的錦袍。所有的城市都已經放棄了它們舊有的爭端,希望在一件單純的事情上取勝,那就是每個城都希望使它自己變得更快樂、更美麗。……」這不正是中國人所說「化干戈為玉帛」嗎?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人皆有之。面對皎潔柔美的東方絲綢,縱然「百步穿楊」的射手,此時雖然手持「強弩」,也不忍心「穿魯縞」。東方賽里斯通過絲綢之路,輸出的是錦繡、瓷器、茶葉,送去的是人間盡善盡美,寄託的是對人類和平、友愛的嚮往。因為他們堅信:「四海之內,皆兄弟也。」(《論語.顏淵》)

  東絲西輸還引發了各地紡織技術發展。唐代閻立本《步輦圖》(圖⑥),描繪貞觀年間吐蕃大臣祿東贊,到長安覲見唐太宗時情景。祿東贊身穿吐蕃聯珠立鳥和立羊紋織錦長袍,服飾界稱此面料為「撒答剌欺錦」(Zandaniji Silk),並非完全的唐代絲綢面料,而是中亞粟特人在五六世紀,將中原絲綢織造技術與當地紡織技術相結合,將「經錦」技術改為「緯錦」技術的創新發明,是具有濃郁地域特色的時裝面料。

  霓裳羽衣 躋身大樂

  唐玄宗時代產生的宮廷樂舞《霓裳羽衣曲》,是東西文化藝術交流的重要成果,有關研究汗牛充棟、莫衷一是。以筆者之見,在宮廷樂舞方面,是對傳統廟堂清樂的突破。文獻記載黃帝以《韶樂》為正聲,兩千多年後孔子在齊國聞韶樂,「三月不知肉味」,感嘆原來韶樂真的是盡善盡美。《尚書.堯典》記錄堯舜時期宮廷樂官夔,訓練樂舞生「擊食拊石,百獸率舞」,是配合打擊樂的仿生舞蹈表演。周朝「宗周」廟堂樂舞,音樂是韶樂;樂器是以編鐘、編磬為代表的「樂懸」,琴瑟合奏為代表的管弦樂器,鼓、板為代表的打擊樂器;樂歌就是《詩經.頌》和《雅》部分篇章保留的歌辭;舞蹈是「八佾」;演員均為男生,像「八佾」,一行八人,八行六十四人表演。

  唐玄宗創作《霓裳羽衣曲》,根本不是這條道路,完全是「神來之筆」。按宋人《碧雞漫志》追述:唐明皇夢遊月宮,獲得靈感,正想創作一首樂曲,此時西涼都督楊敬述進《婆羅門曲》。此曲與唐明皇擬定的聲調脗合,於是他以月宮所聞為內容,以《婆羅門曲》為腔調,寫成《霓裳羽衣曲》。此曲實際上是中原道教音樂與西域《婆羅門曲》中西合璧。表演這個樂舞,樂器像白居易說的:「磬簫箏笛遞相攙,擊撤彈吹聲迤邐」,還包含了琵琶等大量西來樂器。特別是演員及其服裝,是煥然一新的創新。盛唐時期由皇家樂舞機構梨園掌教,由楊貴妃和梨園樂伎及宮女組成演出團隊,有獨舞、雙人舞、群舞、道具舞等;中、晚唐時期,舞者是執幡節,披羽服,聯袂歌舞。舞女的服裝與裝束,白居易稱:「案前舞者顏如玉,不着人間俗衣服。虹裳霞帔步搖冠,鈿瓔纍纍佩珊珊。娉婷似不任羅綺,顧聽樂懸行復止。」鄭嵎稱:「梳九騎仙髻,穿孔雀翠衣,佩七寶纓絡。」舞蹈動作則是:「飄然轉旋回雪輕,嫣然縱送游龍驚」;「翔鸞舞了卻收翅,唳鶴曲終長引聲。」(白居易《霓裳羽衣歌和微之》)這些舞蹈動作的設計,顯然汲取了三國曹植《洛神賦》「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詩意等傳統文化營養。而唐代因東西交流,出現了一場服飾變革。(圖⑤、圖⑩)

  西域、昆侖山、西王母,一直是中原地區中國人心往神馳的仙境。五代阮郜《閬苑女仙圖》(圖⑧),描繪昆侖山仙人花園「閬風之苑」,一眾女仙看書讀畫,撥弄三弦,她們華服璀璨,明眸皓腕;周圍乘鸞、乘龍、駕雲、凌波漫步眾仙,霞衣飄飄,衣帶凌風,是仙界「霓裳羽衣」。

  (作者為中國歷史文化學者、北京市檔案學會副理事長、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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