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工作間隙,閱讀是許英輝的樂趣
聽說在雲集中國最活躍的藝術家的中心地宋莊,有一場關於遠古神奇的「百科全書」《山海經》的大型畫展,彩墨、焦墨、剪紙、撕紙、造型、原創設計交相輝映,這讓人內心充滿好奇:這些充滿着東方神秘主義的想像,絕對不同於歐洲中世紀和浪漫主義時期的靈異怪獸,在藝術家的筆下將如何展現?/石 菲
錯過了「山海圖紀」許英輝藝術展的開幕式,爽朗的秋後,從純淨的樹美術館看展出來,充盈的是一種滿滿的幸福感,那些山海經裏孔子所說的「怪力亂神」並沒有引起任何一絲不適,而是親近的喜歡,蛟馬、鳴鳳、比翼鳥、飛象、龍鵲……各種奇怪的組合,揮之不去。那是萬年來中國人永不重複的幻樂夢境,那是小時候村頭槐樹下姥姥口裏的神奇故事,那是古書裏的燦若蓮花,彷彿又觸手可及,好像都與我們的生命、源頭與歸屬相連,讓人頓生歡喜。
順道走訪到許英輝的畫室,畫家本人並沒有讓我太意外,絕不是淡淡的纖柔或文弱之氣,而是如他畫中的山海經巨像般的敦實高大,還記得美術館進門三十六米的大魚焦墨畫,想想確實需要他這般漢子的體力,據說是他挑着竹竿在大院子裏構的圖。他確實也在《水滸》系列中創作過多種魯智深形象,頭通牡丹,虎虎生威,身上的念珠卻飛出快樂的小鳥,豪邁之下藏着怎樣的細膩仁心?
層出不窮的意象幻化
接觸下來,卻是更加溫潤細緻,看看他每天被什麼樣的事物包圍,便會不再奇怪,竹枝幽蘭下「垂緌飲清露」,幾十隻色彩各異的鸚鵡嬌啼聲聲,在他的悉心照料下繁殖茂盛,笑言已經快成了「鳥販子」,一隻飛不起來的小鸚鵡如小狗般緊緊跟隨,最喜歡伴他撕紙作畫,頓時浮現汪曾祺寫作時伴貓的美好畫面;牆上掛滿的是他興之所至書寫的各種大篆臨貼、魏碑拓片,我笑他是廢紙三千,他說十多年來哪止三千,不過在作品中卻不自覺運用了碑拓的感覺,新創的撕紙藝術中有着書法處理的走勢和力道。我們說到藝術中的最美狀態就是智巧雙優、心手兩忘,技藝是看得見的,完全的放鬆與忘卻又是最難的,一切的內功來源也許就在那些日常滋養你的事物中。
喝着幽香的老白茶,許英輝習慣性地澄清他在央美修的不是油畫或是國畫,而是民間美術,一個僅開了四屆就消失了的藝術專業。在他眼中,民間美術是粗袍大袖下的山野村夫,卻是生龍活虎。他是那個更願意奔跑在田間地頭的人,更願意撿那些殘磚破瓦的人,於是辭去以前美院所有的職務,成為十年多來在宋莊埋頭作畫的「藝術痴漢」。
問他山海經是什麼?故事卻是層出不窮:誇父、女媧、精衛、大禹、嫦娥、蚩尤、洛神、太陽鳥,多少中國人心中的文化符號都出自《山海經》,古人崇尚「博物不惑」,哲學、美學、宗教、歷史、地理、天文、動物、植物、民俗學、人類學……如汪洋宏肆,又如冰山一角,假亦真時真亦假,這些彷彿集合着古人智慧與體能的洪荒之力,他們是遠古的生命密碼,至今仍在影響着我們的精神,與我們交換能量。
原始力量震撼心靈
看許英輝的畫,如同看到《山海經》裏的一個神奇生物:帝江,「渾敦無而目,是識歌舞」,也就是莊子口中沒有七竅的「混沌」,你可以說是彩墨或者焦墨等,但是西方的光影、中國的透視、日本的浮世繪、剪紙的藝術、版畫木刻、碑拓之感都不落痕跡的融合,積彩中潑、衝、積、染、罩等不同技巧運用解決了墨色結合的問題,那是各種技法、意識、形式的隨心所欲、信手拈來,卻絕不衝突;各種動物、植物、人形、山川……任意穿連,卻絕不違和,彷彿天然的「小宇宙」,如同陶淵明「泛覽《周王傳》,流觀《山海》圖」之後最新鮮的視覺感受。
好的畫家是一口萬物滋養的深井,他能敏感如屈原「悲回風之搖蕙兮,心冤結而內傷」,也能豁達如李白的「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可以感懷於杜甫的「叢菊兩開他日淚」,也能安靜如王維的「燈下草蟲鳴」,詭異如李賀的「女媧煉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這些都是許英輝平日裏喜歡的詩句,當然他最喜歡的是詩人阮籍,「丘墓蔽山岡,萬代同一時」。他說這裏面說破了生命的奧秘。如果有一本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論一個演員的自我修養》,那是否應該也有一本《論畫家的自我修養》?他選擇貼近大地的民間美術,同時也遙望燦爛浩瀚的星空,從未停止做夢。
採訪的最後,我問了一個小問題:「如何看待畢加索的和他創造的各種藝術時期?」許英輝認為畢加索是在大環境的機遇下興之所致一步步突破自己,成為畫壇歷史的大師,這是一種美好的狀態,心嚮往之。可以看出,許英輝也逐漸走出了一條自己的路,他在文化坐標的選擇上,既沒有從屬於前些年的當代藝術運動,也沒有向任何傳統繪畫靠攏,而是依靠與傳統文化的親近獨立建立了一個自己的系統。這也許正是他努力的方向,他還不斷在撕紙藝術、新材料、雕塑、陶瓷等進行新的探索,他的藝術世界裏「萬類霜天競自由」,突破時間、空間、物種、畫法與東西方意識的界限,將在藝術的歷史長河留下怎樣的一筆?
(下期「藝壇動靜」於二月十七日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