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志君（左）與郭莽園先生合影

　　2019年11月的一天，好友倍爾從廣州來電，說碰到了一位黃永玉先生的好朋友郭莽園，大寫意畫得極好，美食見解極高，人極有趣。一下子引起了我的興趣，於是相約赴廣州拜訪。

　　11月15日上午，一行來到廣州白雲區莽園先生的工作室，這間由工廠廠房改造而來的工作室高大、寬敞，進門右手邊一塊方正大氣的「莽」字木刻板頗為吸睛，即是主人的名號，又彰顯了主人的藝術追求。真可謂怎一個「莽」字了得！

　　落座下來，自然從雙方最熟悉的朋友和師長談起，黃永玉先生成了我們溝通的橋樑。1992年，郭莽園先生赴中國美術館展覽，黃胄、黃永玉兩位大家均給予高度評價。此後每每講到大寫意繪畫，黃永玉先生會說廣東潮汕有個郭莽園筆頭闊。1998年，黃老的大畫室「萬荷堂」在北京通州建好後，特意邀請郭莽園先生去做客，莽園先生帶上了潮汕的海鮮特產和高級廚師一起赴約，給習慣了吃湖南口味的黃老來了一頓新鮮海味大餐，黃老連吃了三碗飯，直呼過癮，好久沒有吃超過一碗飯了。飯後，黃老對莽園先生說，下次抽時間過來住幾天，給我東面的牆上畫張大畫。

　　2000年，莽園先生在香港創辦了《水墨村》美術雜誌，創刊號封面就是黃永玉先生叼着煙鬥的照片，裏面用了多個篇幅介紹了萬荷堂的情況。

　　2008年，黃永玉先生應北京奧運會「奧林匹克美術大會」的邀請做了顧問，擬在全球邀請一百名藝術家創作與奧運相關的運動題材作品，黃永玉先生特別提名了郭莽園。在這次奧林匹克美術大會上，黃永玉的《中國=MC2》獲得了奧林匹克美術大獎，郭莽園的《擊球圖》也在央視新聞聯播上得到了亮相報導，黃永玉看到新聞聯播後，馬上讓朋友祝賀郭莽園。

張志君（右）與郭莽園在畫展現場交流

　　莽園先生對我說，黃老喜歡他的就是野生自然、蕭散蒼莽。我一聽樂了，以前我為自己沒有受過專業美術院校訓練感到遺憾，黃老鼓勵我的就是野生的更難得、更可貴！齊白石沒有讀過美術院校，黃老自己也沒讀過美術院校，這不妨礙他們成為大藝術家，也不妨礙他們執教美術院校。

　　暢快淋漓聊完天，開始看畫。正好郭老為下個月廣東美術館開展的郭莽園大展精心準備了一大批好畫，正好先睹為快。畫涵蓋了花鳥、山水、人物，我覺得郭老的用筆更接近黃賓虹晚年「黑賓虹」時期的用筆，隨意中充滿力量與灑脫，簡潔乾脆利落而富於變化，只是畫面整體比黃賓虹清爽明亮，某些意趣上受到了陳子莊的啟發，用筆整體上是求草若真的高超效果，非金石功力極高者不能為也。尤其是他的生肖繪畫完全是他的獨創想法，與黃永玉等生肖動物名家均截然不同。

　　看完畫，意猶未盡，郭老提出去吃他家鄉味道的潮州排檔。其實正宗的排檔口味往往是賽過大酒樓的。果不其然，郭老前去的排檔就是經營了二十多年的老字號，見郭老前來，老闆娘親自出馬寫菜，詢問郭老後標註烹飪方法，並表示會親自掌勺，確保口味。郭老點了好幾道深海野生魚，配上不同的醬汁，上菜後叮囑我們一定要趁熱吃，這些魚雖然只是簡單的蒸，但蒸的時間火候卻不盡相同，是根據其肉質的細嫩程度來相應定時的，雖然都是魚，但口味迥異，令我這個在烹飪界浸染多年的老師傅也大開眼界。

　　席間，郭老輕描淡寫的說到，上世紀八十年代，自己編了《潮菜集錦》初稿，給好友蔡瀾提意見，蔡瀾看後激賞，拿去香港綜合了一些港式潮菜後以《潮菜集錦》上下冊出版，獲得空前反響。蔡瀾自此在美食界獲得一言九鼎之泰鬥地位。「蔡瀾當初跟我說要拿去，那就拿去唄！反正我只是研究，是食客，又不做菜。」莽園先生這般說到。深厚豐富的學養、淡然寬廣的胸襟令我深深折服。

　　愉快的相見一個多月後，我再次前往廣州廣東省美術館拜訪莽園先生，這次他的藝術大展在這裏舉行。這次看畫比上次在家裡過癮多了，展廳高大、開闊，布展溫馨舒適，好的布展對觀畫愉悅度的提升是顯而易見的。我特地挑了個開幕式之後的工作日，這樣人少些，方便我向郭老學習請教。郭老全程陪我看完了展覽，對多張精品之作給我講他的創作體會，看到《擊球圖》時又很自然的講起了黃永玉先生對自己的鼓勵和提攜。整個過程雖然是在隆冬，卻讓人感覺如沐春風。

　　突如其來的三年疫情讓我無緣再見莽園先生，欣聞此次他將來湘潭齊白石紀念館舉辦年度學術大展，我非常高興，終於可以再見到老先生和他的近作了。

　　2023年7月12日下午3時，近兩百名嘉賓和觀眾齊聚齊白石紀念館，出席「我自南來」——郭莽園藝術展開幕儀式。開幕式上看到了很多廣東和湖南畫壇的老朋友，我是疫情之後第一次參加畫展開幕式，跟很多老朋友也是疫情後初次歡聚，大家對莽園先生的藝術和人品是高度認可啊，這麼熱的天都能跑到湘潭來。

　　這次展覽保留了廣東美術館展覽時部分經典作品，又根據「向齊白石先生致敬」的主題增加了莽園先生各個時期的代表作品，最早的作品追溯到1972年，最近的作品則創作於2023年6月，花鳥、山水、人物、書法精彩紛呈。作品整體給人以下幾個深刻印象：

　　一，大氣！無論是丈二巨制，還是不足一平尺小品，筆墨皆酣暢淋漓，造境或深邃宏達、或開闊曠遠、或詼諧風趣，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機鋒內隱，細品耐人尋味。比如《海上三山》、《海福添壽》、《海邊小鳥》等幾張海水題材作品，都是海與山、海與鶴、海與鳥的簡單組合，但莽園先生用富於用筆變化的海水與山、鶴、鳥的對比，經營出宏大的氣象，給人以排山倒海的感覺，實為以小見大之典範也。

　　二，古氣！莽園先生書法受康南海一脈影響，以碑入書，高古奇崛，復以金石書法入畫，看似散淡歪斜，實則盡顯北派「碑學」的古拙、樸厚、粗獷之美。這種美是超越普通大眾審美的，所以現場有不少觀眾表示看不懂好在哪裡。

　　三，文氣！中國畫的詩書畫印有四分之三即詩、書、印是通過落款實現的。所以落款雖小事關畫之成敗也。莽園先生的落款在當代畫壇是獨樹一幟的，把他的學養、觀念表現得淋漓盡致。真是看着好又學不來。因為今人已少人有那一筆幾十年功力的碑學書法啊！

　　觀完畫展，邀請先生一家方便時赴長沙參加家宴。先生愉快答應。

　　次日下午六時三十分許，先生一家和山東畫家王居明夫婦、旅京湘籍理論家、畫家陳子遊一行來到嵐峰堂。大家對瀏陽河與湘江交匯處的江景大為讚嘆。對我陳設的陶瓷、書畫作品亦不乏溢美之詞。在莽園先生的渾源大成面前，我的藝術還只是初、中級探索階段，我深知大家的讚美都是鼓勵。

　　今天的主題是「美食湘會」，因為莽園先生是潮菜美食的扛鼎人物，而我又添「湘菜大師」之名，主廚是我十分得意的餐飲弟子黎浩，比較有特點的有「酸菜蓮子」、「梅菜小扣肉」、「貢椒小炒黃牛肉」，主菜是洞庭特色「紅燒甲魚」。好幾道菜都特地用野菜和野菜根做配菜。儘管莽園先生和好幾位嘉賓都不善嗜辣，但在我的建議下，都大膽的嘗試了不同辣味，吃完後表示原來辣味還可以這麼鮮、這麼耐人回味。野菜和野菜根也特別爽口、特別香。就着入味、回味和玩味這個味道主題，我們的交談掀起一個又一個高潮。

　　夜幕下湘江兩岸的燈光秀也恰如其分的加入進來，談話也開始愈發流光溢彩。我說莽園先生的繪畫藝術就像美食，因為野生，所以不受陳規之縛、不受學院之囿，可以廣採先賢諸家與中西之長，終成己貌。在現代這樣資訊非常發達，圖式獲取極其簡單的背景下，莽園先生這樣野生慢成的例子或許是傳統文人畫最後的絕唱了，真真是野生尤難得啊！（文/張志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