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時不讀納蘭詞,讀懂已不再少年,以此來表達對蕭紅的《呼蘭河傳》的感受異常貼切。早年讀蕭紅是從她一生的情感和顛沛流離的經歷開始,之後了解她的文字,不管是《生死場》還是《呼蘭河傳》,她獨有清清淡淡的文字下,卻總讓人面對這些平凡的人生激起悲涼和人生大愛。魯迅先生曾評價蕭紅的小說是「力透紙背」,這不僅僅是一個文學青年的激勵,更是蕭紅的作品透過文字傳達出的人生大悲涼和人生大愛。時代已逝,我們無法觸摸她心上的溝溝壑壑,只能透過文字來緬懷那輕盈的文筆下透出的滄桑往事。
蕭紅寫《呼蘭河傳》時的心境是寂寞的,那時她住在香港九龍,經歷過生活的種種磨難,拖着疲憊的身心在遠隔故鄉萬里的一角回想童年的生活,可就是在這筆下,栩栩如生的那童年的日子都回來了。她跟了慈祥而溫和的老祖父,年年的種着小黃瓜,大倭瓜,在後花園裏陪着春秋的蝴蝶和螞蚱,老祖父清早在院子裏唸唐詩「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在那個遠方的小鎮,日子又慢又長,晃悠悠的日子裏偶爾冒出來水花:三月來了,老胡家的小團圓媳婦來了,小團圓媳婦病了;四月來了,要去娘娘廟的大會,跳大神了;五月來了,要唱野枱子戲了,放河燈了。
大街小巷,一年四季,在這粗線條的日子裏充滿了苦笑和嘮叨,這種中國北方濃郁的鄉村氣息是蕭紅無數次夢回呼蘭河的記憶,已經深深刻在她的心間。
回憶到家裏的院子,蕭紅的回憶是: 「一到了夏天,蒿草長沒大人的腰了,長沒我的頭頂了,黃狗進去,連個影也看不見了。夜裏一颳起風來,蒿草就刷拉刷拉地響着,因為滿院子都是蒿草,所以那響聲就特別大,成群結隊的就響起來了。下了雨,那蒿草的梢上都冒着煙,雨本來下得不很大,若一看那蒿草,好像那雨下得特別大似的」、「颳風和下雨,這院子是很荒涼的了,就是晴天,多大的太陽照在上空,這院子也一樣是荒涼的。沒有什麼顯眼耀目的裝飾,沒有人工設置的一點痕跡,什麼都是任其自然,願意東就東,願意西就西」。
祖父的後花園
蕭紅幼時在家,因有一位嚴厲而冷酷的父親,以及頗為生疏淡漠的後母,只與祖父親近,受了老人溫和的照料,方找到了生活的溫暖和愛意。那是在1940年在香港的日子,當時世界還在一片戰亂的動盪之中,但這筆下的文字,字裏行間對祖父的回念和祖父的後花園,彷彿時光可以一下子回轉,她這樣寫:
「我生的時候,祖父已經六十多歲了,我長到四五歲,祖父就快七十了。我家有一個大花園,這花園裏蜂子,蝴蝶,蜻蜓,螞蚱樣樣都有」、「祖父一天到晚都在後園裏邊,我也跟着祖父在後園裏邊。祖父戴一個大草帽,我戴一個小草帽,祖父栽花,我就栽花;祖父拔草,我就拔草。當祖父下種,種下小白菜的時候,我就跟在後邊,把那下了種的土窩,用腳一個一個地溜平,哪裏會溜得準,東一腳的,西一腳的瞎鬧」、「太陽在園子裏是特別大的,天空是特別高的,太陽的光芒四射,亮得使人睜不開眼睛,亮得蚯蚓不敢鑽出地面來,蝙蝠也不敢從什麼黑暗的地方飛出來。是凡在太陽下的,都是健康的,漂亮的,拍一拍連大樹都會發響的,叫一叫就是站在對面的土牆都會回答似的」、「只是天空藍悠悠的,又高又遠」。
對經年不見的故鄉、早已不在人世的祖父的懷念,穿透這寂寞的描述,雨點兒一般滴滴答答的敲打在心頭。蕭紅憑藉個人的天才和感覺在創作,她的敏銳和細膩又絲毫不帶壓力,成年後顛沛流離的生活更強化了她童年生活的美好回憶,所以這簡簡單單的文字讀來,彷彿那畫面就在眼前。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