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歐美發起「去俄羅斯化」損人不利己,勢給全球能源供給體系帶來高成本代價,短期內攀升的重置成本,也將重創全球供給體系。
全球經濟可能正在進入史無前例的「超級衰退周期」。這裏的「超級」,一是指衰退形勢超級複雜,通貨膨脹與經濟下行(滯脹),供給紊亂與需求不足同時出現,導致各國過去常用的寬鬆政策進入兩難困境;二是指持續的時間會長,可能會超過上一輪次貸危機後的時間,三至五年內很難見到顯著復甦。
美國方面,雖然就業率仍然保持高位,但存在嚴重的結構性用工缺口,導致工資不得不大幅上漲。最為嚴重的是,消費者信心指數已經跌落到次貸危機最低點附近,如果聯儲局不能順利加息縮表,通脹螺旋態勢可能很難得到實質性緩解。如果供給體系得不到快速修復,美國經濟步入滯脹幾乎不可避免。歐洲方面,持續高企的物價在打擊消費者信心,投資活動也開始進入低迷狀態。數據顯示,歐元區今年一季度增長率較去年大幅放緩,這還是在歐洲央行繼續維持寬鬆政策的前提下。日本方面,一季度GDP實際增長率為-1.0%,同時核心CPI超過2%創十年新高,出現了久違的滯脹態勢,日圓匯率也在短短不到一個月內創下二十年新低。這一切都昭示着,發達國家還沒有做好準備退出非正常的貨幣政策,經濟卻提前進入了衰退的前夜。
地緣衝突推升通脹
新興經濟體方面,中國經濟正在遭受第二輪疫情衝擊。雖然一季度中國經濟依然保持穩定,但二季度很可能出現大幅下調。東南亞和印度等國家,雖然可能在中國疫情期間獲得一些新增的訂單,但最終只是曇花一現。產業鏈的轉移與供應鏈的重塑,並非一朝一夕能實現的。就像中國作為世界工廠的地位,也不是一兩年就能成就的,需要億萬個產業工人與企業家幾十年的努力。因此,如果像中國這樣龐大的經濟體掉頭向下,即使東南亞、印度等國家因為新增訂單獲得短暫繁榮,總體上看恐怕也無濟於事,更何況另一個新興國家俄羅斯正陷入戰爭的泥淖。
筆者做出「超級衰退周期」的悲觀判斷,當然不僅僅是依據前文所描述的全球經濟現狀,而是根據更深層次的大變局──國際衝突、戰爭,以及龐大的債務泡沫。或者說,全球經濟站在了國際政治衝突周期與超級債務周期疊加的頂部。國際政治、意識形態等方面的衝突將直接導致去全球化,當前來看西方正在推動「去中國化」和「去俄羅斯化」。
過去三十年,西方市場嚴重依賴中國低勞動力成本及人口紅利的供應鏈體系,最近十年也不斷從中國龐大的消費市場中獲益。如今歐美希望通過自動化技術擺脫對中國供應鏈體系的依賴,並尋求更符合其地緣政治的產業空間,比如向東南亞和印度轉移,但這個轉換的艱難程度被大大低估,因為製造業產業鏈是一種生態體系,生態的演化最需要的變量是時間。況且,其他地區根本沒有中國這樣龐大的產能和市場,這必然會造成供給短缺及結構性過剩。
「去俄羅斯化」的結局也是一樣,看看俄羅斯的能源出口在世界的地位(2021年俄羅斯出口原油2.89億噸,位居世界第二;出口天然氣2380億立方米,位居世界第一),以及歐洲對俄羅斯能源的高度依賴,就知道「去俄羅斯化」會給全球能源供給體系帶來多高的成本代價,即使來自美國的供給可以部分替代因制裁俄國而出現的能源缺口,但短期內攀升的重置成本也將重創全球供給體系。更為嚴重的是,如果歐洲的能源剛需從過去依賴俄羅斯轉為依賴美國,誰知道未來會對歐洲、歐元帶來怎樣的國際政治影響呢?顯然,歐洲諸國尤其是大陸國家應該心中有數,只是當前大家集體陷入俄烏衝突的道德綁架及群體正義的境地中失去了話語權。
國際政治層面的衝突將使本輪經濟衰退在短期內復甦無望,甚至會加劇經濟的衰退。如果全球環境從過去的「和平與發展為第一主題」,轉換為更深層次的「國家安全焦慮」,各國經濟增長的政策目標也失去了優先性,或者要為其他更重要的目標服務,在此背景下經濟衰退只會更加嚴重。即便經濟進入衰退周期,各國的解決方式也會從過去的合作共贏走出困境,轉變為互相甩鍋、轉移矛盾,製造更嚴重的不利於經濟復甦的衝突事端。
無限QE埋下債務炸彈
判斷全球即將進入超級衰退周期的第二個深層次依據,就是一百年以來的超級債務周期已經走到了頂部。從美國次貸危機以來開創的貨幣大放水先例,在本次疫情衝擊後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美聯儲在一年多的時間裏擴張其資產負債表近三倍,導致全球債務和貨幣爆發大洪水,在供給體系受限的環境下製造出超級資產泡沫,繼而向商品和消費品市場快速傳導,成就了近半個世紀以來最大的一輪通脹。
與以前不同的是,由於全球供應鏈體系受到地緣政治的衝擊,高企的通脹並未帶來持續的利潤增長和經濟復甦。雖然在美國出現了龐大的崗位缺口,但是越來越低的就業意願只能帶來更高的產出缺口和物價上漲,最後演化為通脹螺旋甚至是滯脹。在這種情況下,美聯儲正陷入兩難困境:一方面要治理通脹,不得不加息縮表;另一方面要防止衰退及資產泡沫的破滅,又不得不繼續維持龐大的債務和貨幣。這種困境幾乎讓過去十年「直升機撒錢式」的量化寬鬆走到了末路。
美聯儲的困境也是全世界政府和央行的困境。不知從何時開始,政府已經習慣了通過廉價的印鈔來贖買經濟復甦。「央行印鈔機」成為了後危機時代全球經濟增長的核心引擎,MMT(現代貨幣理論)也從異端邪說開始登堂入室,被各國央行奉為圭臬。但到了今天,印鈔機的貨幣萬能論正在被逐漸證偽,經濟的真實增長並不能被憑空印製,當人們開始感受到通脹帶來的痛楚,債務的冰山也逐漸消融(債務通縮),貨幣幻覺就會進入到夢醒時分。
當全球債務周期在到達頂點後開始回落,誰還能奢望通過印鈔將經濟拉回復甦的軌道?一個時代即將謝幕,水落石出之後,貨幣不僅無法贖買經濟復甦,可能還要為過去的虛幻增長買單。因為持續的高通脹會讓國家法幣陷入嚴重的「合法性危機」。
普遍的人口老齡化、持續惡化的貧富差距,一直是經濟增長的慢性病,在今日疫情危機的加速發酵下,也將成為超級衰退周期的催化劑。就連美國這樣通過開放的移民政策保持就業活力的國家,勞動力市場也正在面臨躺平的窘境,更不用說絕對人口增長正在萎縮的日本和歐洲。中國的人口老齡化也已經進入加速階段,對全球經濟增長的拖累絕不能低估。而更為嚴重的是,貧富分化和日益固化的利益結構,將嚴重抑制年輕人就業、創新和消費的積極性。人作為生產要素和需求主體的雙重作用一旦同時失去活力,現代經濟增長將失去最為根本的微觀基礎。年輕人的心死,無疑是另一種「老齡化」。在這種情況下,全球滑入前所未有的超級衰退周期也將成為自然而然的事情。
筆者預計,未來各國政府每一次的危機救助政策,都不過是一次衰退中繼、暫時性的反抗,終究抵禦不了周期性的宿命,直到一個真正的新周期誕生。這個新周期很可能不再是技術層面的康德拉季耶夫周期,而是制度層面的科斯─諾斯周期,或者是一個普遍的人類價值覺醒的周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