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8月8日傍晚,香港維港晚霞絢麗多彩,美不勝收。/香港中通社
八月七日,立秋以它獨有的方式,在夏冬之間輕輕地在日曆上刻下了秋的印記,也為連日來香港一年內最多的黑色暴雨警告信號紀錄畫上了短暫的句號。
最先察覺到秋意的,是清晨的某股風。它不再是裹挾着夏日黏膩的熱,而是從海港深處悄悄吹來,夾雜着些許涼意,還摻着一絲濕鹹的氣息與若有若無的花香。然而到了中午,氣溫依然持續高企,近三十一二度。大家兀自忙碌奔波,最多感慨一下「歲月悠悠,轉眼立秋」後,又回到仍舊炎熱,甚至潮濕的初秋。
不過,我之所以對立秋日印象如此深刻,絕大原因亦在於二○○四年的那次山西朔州之行。彼時我尚公職在身,受邀前往該地參加一個以城市文化創意產業發展為主題的全國論壇,其間恰逢中國重要的歲時節令——立秋。組委會特意在會議之餘,安排一眾嘉賓在立秋的夜晚看了一場山西話劇院的經典晉商風雲話劇《立秋》。
入場前,熟悉內情的領隊還為我們介紹了作品背後的感人故事。二○○二年,山西話劇院院長賈茂盛接到《立秋》劇本。他研讀初稿後,認定這是個好題材,能出精品。於是先後往返北京數十次,請來了導演陳顒。一開始陳顒以不了解晉商為由拒絕,但在山西方面再三邀請下,陳顒終於答應出任該劇導演。二○○四年三月,在陳顒和編劇的努力下,九易其稿,最終定稿並於當年四月二十七日進行首演。
立秋二字,在自然界無非辭夏秋啟,一葉知秋,一夜至秋,萬物開始從繁茂成長趨向蕭索成熟。但在話劇中這一時間節點,則與歷史興衰緊密相連,象徵當年晉商從繁榮到衰敗。況且山西人的習俗,立秋也是祭祖的重要日子。人們在這一天,透過時光的縫隙展開了祖宗與後代、傳統與現代之間的歷史對話。
時過二十年,我對開場一幕依然清晰如故。「湟、湟、湟」,古老而沉重的鐘聲想起,橘黃且深沉的光亮點起,三層門扉慢慢開啟,零星的幾片黃葉散落,整個舞台恍若深陷在秋日的肅殺、凋零當中。「立秋啦,立秋啦……早上立了秋,晚上涼颼颼……」白髮老者領着一個懵懂孩童,畫面平靜且安寧,讓人安心。隨着聚光燈的暗淡,一段百年滄桑中的金融巨變與抉擇徐徐上演。
劇情圍繞清末民初,豐德票號作為晉商銀號的代表,曾經輝煌一時,卻在面臨西方銀行系統現代化的衝擊時,遭遇生死存亡困境。社會上,家庭裏,以至個人的命運,都呈現出翻天覆地的變化。鮮活的家族群像展現了山西人的時代風骨,既有親情、友情,也有利益的糾葛和矛盾。他們在時代的洪流中各自做出了不同的選擇,有的堅守傳統,有的順應潮流,有的則在掙扎中迷失。無論是演劇、看劇還是思劇,當國將不國,家又何能存?任何經濟發展與幸福生活,離不開國家穩定與富強,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只是時光沖刷的流轉與更迭,容不下任何的猶豫躊躇。不管隨波逐流而去,抑或被邊沿化忘卻,都是一念之差。如同現時撲面而來的新時代工業革命(人類第四次工業革命),當人工智能來勢洶洶,從金融到房產、醫療、教育等所有產業,基本覆蓋影響了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人們如何應對?在地方經濟升級轉型,舊日的「蛋糕」做給誰吃?在國際秩序加速演變及重構,南隅一地的人又要何去何從?這個世界上唯一不變的,就是所有的一直在變,一切都在不停地變。
立秋也是變。立秋之後,秋高氣爽,白露、霜降接踵而來,秋風忽而凜冽,緊跟着是立冬、小雪、大雪與無盡的寒冬。然而縱然經歷多麼嚴寒的冬天,立春總會到來。那能讓萬物復甦的暖春,便是《立秋》不忘本的堅守與適時的改變。「天地生人,有一人應有一人之業;人生在世,生一日當盡一日之勤」。精神不死,希望不滅。人們依舊敢和生活頂撞,敢在逆境裏向光而行,直面人生的挫折與時代的巨浪,永遠樂意為新一輪的月亮和日落歡呼。
今年立秋正值全球多事之秋,不測風雲變幻,刻刻皆是;生死起落之興衰,處處發生。這不是一個和平的世界,我們只是有幸生活在一個和平的中國。眼看着局勢之無常,世界之變、時代之變、歷史之變的特徵更加明顯,我們必須錨定心緒,以「涼風至」的態度冷靜應對。增強憂患意識,認清楚小人的真面目,堅持底線思維,休養生息,才能迎來秋天的天高雲淡,否極而泰來。
現在香港,樹葉遲遲不變黃,單從花草樹木的微弱變化上已難以鮮明感受秋天是否到來,初秋、深秋、晚秋好似慢慢地與香港無關。或許只是在中秋過後,人們下班時驟然發現,「天已經入黑了」。但接下來究竟是不是真得關注入秋、氣溫下降,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即使降到十九度、二十度又如何?香港人早已習慣一年四季的溫度,像辦公室、大商場、港鐵裏的十六度。
香港的秋天靜靜地來,又默默離去,徒餘夏的愜意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或許未來的無數個秋天,都不會留下痕跡了。可是我只單單看着遠方秋雲的舒卷,便已秋色連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