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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談(海外篇)/古玩市集尋「寶」\吳 捷

時間:2025-06-08 05:01:53來源:大公报

  圖:夕陽下的哈爾濱松花江畔。/新華社

  在哈爾濱松花江畔暴走一下午,次日半死不活,卻被家人拉着去逛道外區。那是哈爾濱的老城區,在靖宇街和南頭道街交匯處,我無精打采滾下車,但見人潮洶湧,湧過遍地賣文玩、舊書的小攤,立時滿血復活。

  運氣真好,時間、地點都蒙對了,趕上這裏周六、周日才有的「古玩文創集市」。整個南頭道街,縱向排開四五列一眼望不到頭的大小攤位。攤主們支起小摺疊桌或木板,地上放一塊防水布或棉布,有的撐起方形圓形的藍色遮陽棚,有的就打把陽傘,坐上小馬扎、塑膠櫈,要不然就蹲着。閒逛的,看熱鬧的,尋尋覓覓的,細吹細捏的,討價還價的,每一家都不寂寞。

  瞧瞧他們的「寶貝」:成排的鐲子、項鏈、手串,紅橙黃綠青,是玉是石頭還是蜜蠟咱也不懂;大大小小的葫蘆,大者如壽星老兒手杖上掛的那種,小者不盈一握,微者如拇指,細腰的粗腰的沒腰的,尖底兒圓底兒歪脖兒的,畫着虎頭或狗頭的,刻着「笑口常開」、「招財進寶」或「千花萬葉池塘邊」之類詩句的,有些還頭頂直的捲的打結兒的藤蔓;金屬的關公、觀音肅立於大香爐旁,彌勒佛在銅盆邊微笑;還有瓷器:仿古的綠釉獅子,粉彩或青花的瓶;各種掛件、佩件,配上五顏六色的絲縧;木質的手杖,紫砂的茶壺,歐式的銀器,黃銅的小杯小盂小碗小碟,單個兒成串兒的核桃;一筐筐印石,一盤盤「古」錢幣。旁邊有個小喇叭反覆念叨:「嘎嘎便宜嘎嘎賤。」

  逛這種市集,可別存個僥倖,以為可以淘到流失文物,驚天動地。真正的文物,大概率不會在地攤上光天化日、成堆論斤出售。即便有滄海遺珠,也早被慧眼識寶的人搶救出風塵了。這些玩意兒,真石假玉,無非看個新奇,買個喜歡。張恨水《寫作生涯回憶》就說自己成名後定居北平,以收買小件假古董為樂。在他看來,真貨與贋品價格雖異,都是擺在那裏看,有何分別?「而且買真的也未必不假。」錢鍾書短篇小說《貓》也說,把「舊貨攤」改稱「古玩舖」,主顧的心理就會變化:「上古玩舖,你非有錢不可,還得有好古癖,還得有鑒別力。」這樣,無論是不屑撿舊貨的人還是不得已買舊貨的人,現在都化作收藏古董的雅士了。

  不少攤位擺出上世紀五十到八十年代的日常用品。誰家箱子底兒櫃子角落沒有幾樣?牡丹、蝴蝶、鴛鴦圖案的搪瓷盆盤,微波爐大小的老式收音機,卡式錄音帶,「永生」、「英雄」牌暗尖鋼筆,磨痕斑斑的鐵鉛筆盒,矮墩墩的生鐵壺,老鎖頭,紗燈罩,印着汪國真詩句的塑膠封皮筆記本,上發條的鐵皮青蛙玩具……它們給人帶來多少白雲蒼狗的感慨和回憶,懷舊的價值也許遠遠超出實用意義。許多博物館藏文物,不就是古人日常的鍋碗瓢盆、案頭小物?再過上百年,如今的地攤貨也該在彼時的博物館裏供着了。

  逛舊物攤,其樂不在細鑒真贋的專業,而在人棄我取的得意。眼光遊走於七零八碎當中,忽然發現一個想不到的小東西,欣喜莫名。我最感興趣的還是舊書報。絕版書、報紙、畫報、雜誌、小人書、連環畫,遇到品相好的就忍不住拿起來翻翻。「嘿,《金陵春夢》!」第一個書攤就遇見了舊識。上海文化出版社一九八○年版。作者唐人(嚴慶澍)一九四六年加入《大公報》,一九五二至五五年於《新晚報》長篇連載《金陵春夢》,後結集成書,多次再版。拿起第一冊,果然有費彝民先生為初版寫的序:「《金陵春夢》在報上刊登迄今已經三年多了;不獨港澳讀者對這個連載極感興趣,海外僑報也紛紛轉載,數年於茲。」可惜缺第六冊,遂作罷。

  接着轉悠。另一家書攤上,放着本一九七八年版《左傳選》,白白淨淨,原價一元二角,索價十元。最近在讀楊伯峻先生的《春秋左傳注》,厚厚四大本。這本《左傳選》也許比較便攜?於是陪笑:「五塊吧?」剃板寸的老闆搖搖頭,滿臉奇貨可居不容協商的高冷。又不是什麼名家秘笈,哼,拉倒。

  《基督山伯爵》《蘇聯大白豬》《陳勝吳廣》《西廂記》《紅軍不怕遠征難》《七劍下天山》……古早的裝幀和封面,色彩濃烈粗獷,字體或魏碑或漢隸,樸素大氣,令人愛不釋手。忽見一冊《柳宗元詩文選注》,拿起一看,三百來頁,一九七五年應當時「儒法鬥爭」需要,於瀋陽出版。註釋倒扎實簡明,不帶太多時代氣息。封皮潔淨,書頁無勾畫痕跡,僅封底微有裂口。不知是誰的舊藏,又為何流落至此?買來隨便讀讀倒好,比拿着手機舒服。老闆接過書翻了翻:「八塊。」「五塊吧。」「七塊?」「五塊。」老闆打量我一番:「……五塊給你了!」又道:「我就愛賣給你們這種有文化的,沒文化的我還不稀罕搭理呢。」識貨也識人,痛快!

  年命如朝露,壽無金石固。文玩也好,舊書也罷,都沒有永遠的主人。所有人都不過是暫時玩之賞之,經手而已。李清照《金石錄後序》:「有有必有無,有聚必有散……人亡弓,人得之,又胡足道?」俗人如我,文玩市集,逛的就是個開心。隨意蹓躂蹓躂,往往會與一直等待着你的驚喜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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