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錯銀銅雙翼神獸運用了春秋戰國時期青銅器的「高精尖」裝飾技術─錯金銀工藝\成都金沙遺址博物館供圖
提起兩千多年前的戰國時代,「戰國七雄」代表着那段群雄並起、風雲變幻的歷史。但在廣袤的中原大地上,還存在着許多中小諸侯國。史載中的「千乘之國」──中山國(公元前四一四年至前二九六年),就曾縱橫捭闔於大國之間,又因歷史短暫、遺跡湮沒於地下而鮮為人知。
「發現.中山國」展覽選取中山國遺址出土的一百三十二組二百二十七件精品文物,結合出土文物及相關文獻,從起源、戰爭、都城、交流四個方面,講述了「戰國第八雄」中山國從立國到強大、從繁榮到滅亡的歷史。\大公報記者 向 芸(文、圖)
《戰國策》曾以兵車的數量來代表不同規模的諸侯國──「萬乘之國七,千乘之國五」。中山國是由北方遊牧民族白狄族鮮虞部建立的諸侯國,因城(中山城)中有山而得名,國力鼎盛時有戰車九千乘,是僅次於「戰國七雄」的「千乘之國」。
刻石銅器定王陵
公元前五○六年,中山國國名開始載入史冊,公元前二九六年被趙所滅。在群雄逐鹿的戰國時代,中山國歷經兩興三滅,國力最盛之時,曾周旋制衡於燕趙齊等強國之間,甚至有「戰國第八雄」之稱。
由於史籍記載簡略零散,中山國曾不為人們了解,被稱為神秘王國。直到一九三五年「守丘刻石」的發現,中山國撲朔迷離的歷史才始露端倪,而上世紀七十年代及之後,位於河北省平山縣的中山王陵和靈壽古城的發現與發掘,則一步步把這個國家從塵封的泥土中掘出。
據河北博物院院長羅向軍介紹,中山王陵墓是老百姓耕地時無意中發現的。一九七四年冬,河北省平山縣三汲鄉農民開始大規模平整農田,當地文物管理部門的考古人員趕到現場時,發現被刨開的封土下面,到處埋着戰國時期宮殿建築所用的大瓦。
「考古隊到了之後,有人說起解放前一位農民在平山縣發現過一塊大河光石,石頭上有字。」羅向軍說,經過中國夏商周斷代工程首席科學家、著名古文字學專家李學勤的釋讀,這塊屬於戰國時代的遺物上刻有十九個字,即「監罟尤臣公乘得守丘,丌(其)臼(舊)將曼敢謁後菽(淑)賢者」,大意為「監管捕魚的罪臣公乘得在此看守陵墓,他的舊將曼敬告後來善良賢德的人」。
「據此得知這一帶是戰國時期諸侯國王陵所在地。」羅向軍說。根據石頭上的信息,考古隊在石頭出土地一帶發現多座古墓。隨着考古發掘的推進,一號、六號兩座大墓的墓主身份分別被確定為第五代中山國君王 和第四代中山國君成公,同時結合文獻確定此地正是戰國中山國王陵及後期都城──靈壽古城的所在地。
據考證,中山國君王在位時期(約公元前三二七年至前三一三年),中山國力達到鼎盛。在其墓中出土的中山王 鐵足銅鼎、中山王 銅方壺和 銅圓壺,均刻有長篇銘文,字形優美的中山篆記錄着中山國的世系、戰爭等重要史實,為研究戰國中山國提供了極其珍貴的參考資料,被譽為「中山三器」。
此次展覽展出的 銅圓壺,出土時壺內盛滿清水。壺蓋為鼓頂形,坡面有三個等距雲形鈕,壺的肩部兩側各有一獸面銜環,腹部有兩道凸弦紋。壺圈足上刻有銘文二十三字,記錄了壺的重量和製壺工匠的名字;壺腹上刻有一百八十二字,是中山國君王 為父親王 撰寫的一篇悼詞,記錄了 在位時的最大戰事,歌頌先王的慈愛賢明,讚揚了中山國相邦司馬賙率軍攻伐燕國所取得的戰果,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
中山貴旋多美物
羅向軍說,中山王及其家族墓出土各類青銅器兩千八百八十餘件,禮儀用器雄健豪放,生活用具奇巧瑰麗,錯金銀器光彩斑斕,動物造型維妙維肖,顯示出中山國高超的鑄造工藝,散發着濃郁的戰國時代特點。
走進展廳中,從大到小排列的九個銅鼎甚是引人注目。這一升鼎出土於成公墓槨室西庫西壁中部。升鼎又稱正鼎,用來盛放煮熟的肉食,是古代重要的食器和禮器。宴饗和祭祀時,升鼎內分別盛放牛、羊、豕、魚、臘、腸胃、膚、鮮魚、鮮臘等肉食。
鼎作為周代社會禮制生活的核心,也是貴族身份乃至國家政權的象徵。西周禮制嚴格規定天子用九鼎,諸侯用七鼎。戰國時「禮崩樂壞」,諸侯紛紛擅用九鼎,中山成公墓和中山王 墓都出土了成套的九件銅升鼎,體現了當時中山國國勢強盛,在用鼎制度上已位比中原列強。
除「中山三器」和成套銅升鼎外,此次展出的多件青銅器都各具特色。中山國出土的部分青銅器具有濃厚的北方遊牧民族特色,如提鏈銅壺、雙耳銅扁壺等。河北省文物研究所藏的絡繩竊曲紋銅壺,器身裝飾有凸起的橫綯索紋和直綯索紋,相扣處勒成綯索環孔,很容易讓人想起草原民族用繩子捆綁的盛水皮囊。橫豎綯索紋將壺身份為十八個方格網區,內飾竊曲紋,銅壺的腹部還有綁繩子的圓環,以方便攜帶或挪動。
史料記載「中山多美物」,工匠們普遍技藝高超。此次展覽中的嵌勾連雲紋銅方壺,就是戰國青銅器中採用多種裝飾藝術的代表性作品。這件王 墓出土的銅方壺胎壁輕薄、棱角周正,器身遍布勾連雲紋圖案,花紋內鑲嵌紅銅、綠松石和藍漆,集多種鑲嵌工藝於一身。
導賞員表示,製作這件壺器時,匠人要先在器身模鑄凸起的花紋,再在凹入的溝槽內根據需要分別填入紅銅絲、綠松石和藍漆,最後打磨光滑。壺體不同部位的花紋變換不同的形式,多種雲紋相互纏繞,五彩繽紛,雍容華貴,「不僅承襲了遊牧民族的靈巧秀麗,也吸收了中原文化的端莊和肅穆。」
神獸銅戈技藝精
戰國時期,中山國的手工業生產發達,有專門的生產管理制度,製造的銅、玉、陶、金、銀、骨、石等大量精美的藝術品,無論在數量還是在造型、工藝水平上,都代表了戰國時代工藝技術的最高水平。
此次展覽展出的錯銀銅雙翼神獸,製作時就運用了一項春秋戰國時期青銅器的「高精尖」裝飾技術──錯金銀工藝。該工藝包括鑲嵌和塗畫兩種方法,工匠先根據圖案、花紋在器物表面刻出溝槽,再嵌入金銀。
這件神獸長四十厘米、高二十四厘米,酷似中國神話傳說《山海經》中風神「飛廉」的形象。它前胸寬闊低垂,兩翼直指長空,四肢弓曲、利爪怒張、圓頸挺立,昂首向一側,彷彿在大聲咆哮。神獸的口、眼、耳、鼻、羽毛等處均錯有銀線紋,身上的錯銀卷雲紋千變萬化,其背部還有蜷曲於雲中的錯銀鳥紋,精美的錯銀紋飾與古樸的青銅交相輝映,充滿了神秘氣息。
錯銀銅雙翼神獸出土於王 墓,形制相同的共有兩對四件,分別出於東、西庫。據考古人員推測,這些神獸應為鎮席之器或陳設品。
出土於王 墓的錯金銀銅犀牛屏風座,同樣使用了錯金銀工藝。犀牛的全身用黃白相間的金、銀寬雙線錯出卷雲紋,頸部有金線和銀片構成的項帶,額角用細密的金線表現出角的犀利,尾巴的根部飾有長毛紋,尾部主體呈圓柱狀,飾有四個長圓形凸起狀花飾。
從整體來看,犀牛身軀肥碩,兩耳側立、雙眼圓睜、長尾挺直、四肢粗壯、昂首挺立,頭頂、額、鼻各有一角,頭頂之角最大,呈扁圓錐形。中山國是遊牧民族,平時經常要出行打獵,其屏風具有一定的實用功能。作為連接兩扇屏風的插座之一,這一器物背上的銎口是用來插放屏風扇的。
同樣能體現中山國工藝技術高超的還有金鐏銅戈和龍首形金衡帽。
戈是古代的鈎殺兵器,鐏為戈柄下端的金屬套。中山王 墓出土形制相同的金鐏、銅戈兩套,金鐏均用純金製成,重達九百零二克。鐏上飾有兩條銀龍,龍眼用藍琉璃鑲嵌,一條龍向上攀,雙翼鑲嵌白銀;一條龍向下爬,雙角鑲嵌白銀。兩條龍的額、面、鱗等部用針刺刻而成,花紋細如毫髮,工藝十分精巧。
而龍首形金衡帽則是王車上的構件,用純金製成。龍首中空,向前直伸,龍的額部中間有葉狀凸起,雙耳呈桃形,兩角呈「八」字形,兩腮外側飾卷雲紋,雙睛突出,鼻上有三條褶紋,鼻前端的兩側飾有卷雲紋,口部微啟,露出交錯的牙齒。整個龍首的形象十分傳神,體現出中山國高超的鑄造工藝。
醇酎中山醉千日
身為遊牧民族的中山國人喜獵、尚武、擅戰,憑藉強大的軍事力量、靈活的戰略戰術和遊牧民族慓悍的戰鬥精神,曾與燕、趙等大國多次交戰並取得勝利。
中山王 墓雜殉坑內,出土了兩具戴有金銀狗項圈的狗骨架,可見中山人對田獵的喜愛。這一金銀狗項圈由九枚金管和九枚銀管相間穿在革帶上,項圈的外側中間部位,綴有一個銅環,用來結帶。
同時,中山國人還喜好飲酒、遊戲,更以釀酒聞名於世。《搜神記》中記載了一個中山國人釀「千日酒」,使得飲酒之人醉倒三年的故事,足見「醇酎中山,沉湎千日」的美譽。
中山王 墓中出土的兩件銅壺,因為壺蓋生鏽,保持了彌合的狀態,將傳說中的中山酒保留到了現代:銅圓壺和銅扁壺中分別出土有淺翡翠色和墨綠色的實物酒。經過相關權威機構的檢測,推測可能是由奶汁或糧食釀成,這也是目前中國所見最早的液態實物酒。
展覽中的石製六博棋盤,則見證了中山國人的娛樂生活。作為戰國時期最流行的棋類遊戲,六博又稱六儲、陸博,棋具包括棋盤、棋子、箸、骰子。儘管戰國時期的具體遊戲規則已失傳,但由史料中可知,玩家分黑白兩方,每方六子,一梟五散,其中以梟為貴。行棋時雙方先用骰子擲采,再據擲采的結果行棋,以先殺梟者為勝,與今天的飛行棋、象棋的規則有一定相似之處。
中山國出土的六博棋盤,是目前發現的年代最早的石質六博棋盤,用青石板製成,盤面以浮雕手法刻有饕餮、虎、蟠虺紋等組成的圖案,圖案上下、左右兩兩對稱,繁複而清晰。這兩副棋盤將雕塑藝術和實用功能結合得完美無缺,是中山國能工巧匠的藝術傑作。
此外,受「事死如事生」觀念的影響,中山國國君在生前便開始以自己的居所為藍本營造巨大的陵墓,並將曾享用的一切物品隨葬,除成套的銅禮器、車馬器外還有種類豐富、紋飾精美的各式玉器,以及獨具中山國特色的磨光壓劃紋陶明器。
其中,王 墓中出土的許多玉器上有墨書文字,包括人名、玉器名及「集玉」、「集它玉」字樣,為研究古玉的定名和用途提供了可靠材料,也記錄了器物的流傳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