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延壽大概是古代捱罵最多的畫家,兩千年來罵聲不絕。很多文人為王昭君鳴不平、感嘆紅顏苦命時,總要罵毛延壽幾句。李商隱就指名道姓:「毛延壽畫欲通神,忍為黃金不為人。」馬致遠的《漢宮秋》,第一折開篇就是毛延壽的自白:「大塊黃金任意撾,血海王條全不怕。生前只要有錢財,死後那管人唾罵。」刻畫得更為細緻。
王安石《明妃曲二首》寫「意態由來畫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並非為毛延壽喊冤,而是反襯昭君太美,丹青難以描畫。唐伯虎《落花詩》,「昭君偏遇毛延壽,煬帝難留張麗華」,有類似的意思,同時也有「朱顏辭鏡花辭樹」的惋惜。
李白感嘆「生乏黃金枉圖畫,死留青冢使人嗟」,「今日漢宮人,明朝胡地妾」,也高度概括了事情的大概脈絡。杜甫詩風沉鬱,詠嘆明妃「千載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不過,這裏需細細思量了:昭君是否真的怨恨?即便有怨恨,對象又是誰?
按常人理解,昭君和親,從繁華長安,遠赴苦寒塞外,無疑是一種摧殘。但也有不同意見。唐代王叡《解昭君怨》就寫:「莫怨工人畫醜身,莫嫌明主遣和親。當時若不嫁胡虜,只是宮中一舞人。」頗有「寧為雞頭,不為牛後」的辯證思維。
明人亦有詩:「驪山舉火因褒姒,蜀道蒙塵為太真。能使明妃嫁胡虜,畫工應是漢忠臣。」昭君若真的被漢元帝寵幸,將來難保不會像褒姒、楊貴妃那樣,成為紅顏禍水式的「背鍋俠」。
其實,毛延壽何嘗不是一個「工具人」?白居易說得很直白:「自是君恩薄如紙,不須一向恨丹青。」《紅樓夢》裏,林黛玉也看得通透:「君王縱使輕顏色,予奪權何畀畫工?」王安石更昇華了一層:「漢恩自淺胡恩深,人生樂在相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