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踏足北非,卻對北非有很多浪漫的想像:陽光從天空高處灑落,鋪滿城鎮白牆,曬得市集上的香料更濃烈;那些名字聽來近乎詩意的小城──開羅、馬拉喀什、哈馬馬特──像是藏在古老語言深處的音節;駱駝走過沙丘,拖出一條一條漸褪的足跡……
瑞士藝術家保羅.克利(Paul Klee)於一九一○年代前往突尼斯的旅程,及其後留下的畫作,或許是對我這份想像最溫柔的證實。一九一四年,克利與好友奧古斯特.馬克、路易.莫伊耶,一起從瑞士出發,穿過法國南部,再搭船橫越地中海,抵達突尼斯。那是一趟藝術朝聖之旅,他們白天在市場與街頭素描,夜晚在月光下漫步、寫詩,或聽歌。正是在這樣的心境下,克利畫下了《哈馬馬特的清真寺》。
這幅畫表面上看來簡單,水彩與鉛筆,描繪了突尼斯沿海小鎮哈馬馬特的輪廓,一座清真寺靜靜矗立,天空中透着光。畫面下半部則抽象化成幾何色塊,紅與綠、黃與紫像民間織布的紋理。這種顏色對比,正如克利自己所言,是他與色彩「合而為一」的時刻,他寫道:「色彩佔據了我,我是它的一部分。」
克利畫完這幅畫後,不久便結束旅程返回歐洲,但這趟旅行改變了他。在突尼斯,他第一次明白色彩不只是表面的呈現,而是情感的語言。畫作下方那如手工紡織品般的色塊,不只指涉哈馬馬特的真實街道,更傳遞了一種難以複製的快樂。那是一種陽光穿過窗簾、燦爛灑落的快樂。
對克利而言,北非不是地理上的地點,而是感官被重新點燃的時刻,是在某個午後突然被賦予的美學意義:地磚的花紋、太陽下的人影、哈馬馬特的天空、雜貨店的叫賣聲、街角的歌者等等,全都是美與情感的綜合體。
終有一天,我會到北非一趟,但在這之前,我暫且透過克利的畫作去想像它,而它也成為了我心裏一個快樂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