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藝術史上,亨利.盧梭是一個與時間拔河的名字。他不是一個年輕成名的天才,也不是一位在藝術學院磨煉多年的精英畫家。在四十九歲時,他才真正成為一名業餘畫家,也是那一年,他畫下了自畫像《我自己:肖像─風景》,這是一幅不尋常的畫,也是一個中年人的生命宣言。
《我自己:肖像─風景》的背景是象徵文明與世界的艾菲爾鐵塔,以及飄着萬國旗的帆船,而盧梭的肖像立於前景,站得筆直,手持畫筆與調色盤,頭戴藝術家的貝雷帽。
盧梭將自己畫得比現實更高大,更接近英雄的模樣。這不是一幅謙遜的畫像,而是充滿自信,甚至自我神化的圖像。他將自己的兩任太太寫在調色盤上,將象徵榮譽的勳章畫在胸前,與其說這是一幅自畫像,它更是盧梭對自我歷程的定義。
盧梭的藝術人生,不是直線的。他早年當兵,做過公務員,直到退休後才全職投身藝術。他曾渴望像布格羅與傑洛姆那樣成為學院派畫家,卻始終無緣入選官方沙龍。他沒有受過正式的藝術訓練,構圖比例不合、透視錯亂、色彩鮮明得幾近不自然,他的畫作甚至被批評為「閉着眼睛用腳畫的」。
但,盧梭堅持自己的風格,也堅信自己的可能。如此的自信,是堅持,還是幻想呢?反正,他正正是以幻想來創作。他在未曾離開法國的情況下,創造了一整個熱帶叢林的視覺宇宙。在盧梭一系列森林畫裏,那些老虎、獅子與蟒蛇,都來自於他在巴黎動物園與植物園的觀察。那麼,從觀察而來的幻想,是幻想嗎?又說,如果我們觀察到自己的喜好、能力、執著,以至幻想自己以此作為人生的目標,這又是怎樣的一種幻想呢?
盧梭的晚成,不是拖延,而是他的誠實。他從不假裝自己的野心,他只是持續嘗試,不斷描繪。他畫下幻想,畫下野獸,畫下心中的自己。他不急於成為誰,也沒有刻意與誰比較,他只是按照自己內心的節奏,慢慢走向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