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八八年，保羅．高更在法國布列塔尼的龐達凡畫下了《布道後的幻象》（Vision After the Sermon），這幅畫成為他脫離印象派、走向象徵主義的重要轉折點。

　　《布道後的幻象》描繪一群布列塔尼婦女，在聽完牧師講道後，看見了雅各與天使搏鬥。畫中，一道樹幹斜斜地劃過畫面，把真實的女人與她們想像中的神聖場景一分為二，也把觀者引進一個既非過去也非現在、既非現實也非夢境的時空。

　　這幅作品本身，就是一場關於「看見」的省思。觀者不再只是旁觀畫面中發生的事，而是與畫中女子一樣，成為幻象的參與者。我們並未直接看見聖經故事，而是經由畫中人的想像，看見天使與雅各的搏鬥。在這轉化之中，高更質疑了過往藝術對現實的描摹功能，轉而讓繪畫成為想像的投影。

　　這樣的轉向，並非突如其來。一八八○年代末，高更已對印象派感到厭倦，厭倦其過度關注視覺的瞬間再現，卻忽略了人類情感、信仰與記憶的深層。高更渴望一種更原始、更有靈性的表達方式，而布列塔尼的信仰生活，恰恰成為了他的實驗場。《布道後的幻象》承載的，不只是宗教，而是高更對信仰的重構。

　　構圖上，高更打破了透視法，讓畫面像日本浮世繪一樣扁平化，色塊飽滿，輪廓強烈。他讓土地成為一片不合邏輯的紅色，讓視覺在不自然的顏色中迷失方向，卻又被白帽與黑衣的婦女拉回敘事重心。在此，那天使與雅各的搏鬥，是否真實存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些婦女集體看見了這場搏鬥。幻象，成為了她們信仰的證據，也成為畫布上的現實。

　　正如高更所言：「藝術是我們自身的表現，而非自然的複製。」《布道後的幻象》模糊了時間，把聖經的過去拉入十九世紀的布列塔尼鄉村，同時，它又模糊空間，讓屬於天上的天使走入地上婦女的想像之中。

　　高更的象徵主義，將藝術從再現自然之中解放。此後，他進一步踏上太平洋之旅，尋找心目中更純粹的生活與藝術形態，而我們可以說，《布道後的幻象》則是他踏上這旅程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