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到旁邊的公園跑步。西邊山坡錯落排布的七八株櫻花,正是開得最盛的時候。不時有尚感料峭的春風吹來,便上演着「晚花開為雨,殘果落因風」的迷人景象,空氣中彷彿都充滿了淡淡的花香。
「晚」是漢語中最具時空詩意的字之一,能產生一個字而境界全出的效果。《漁舟唱晚》的旋律,《南屏晚鐘》的歌聲,就是單看紙面上的字,都彷彿自帶音效,產生撫慰內心的力量。
為什麼呢?因為這個字天然裹挾着日影傾斜、煙霞氤氳的餘韻,也暗藏生命流轉、聚散無常的悵然。暮色四合時,在人煙聚落處,雞棲於塒,羊牛下來;在野外自然,倦鳥歸林,浮雲歸山。天地間光影漸收,萬物輪廓趨於溫柔。塵世間安靜下來,正好可以放飛或者放空心情。
最早聽到的《南屏晚鐘》,是張明敏演唱的版本。歌聲把人拉回到民國的舊時光裏,風如漣漪般蕩過細碎的夕陽樹影,鐘聲回響在心坎中。「漁舟唱晚」卻以清麗的聲調,響起一段溫馨又歡快的時光。樂觀的漁夫收網搖櫓,漁歌驚起一行沙鷗,回響在浩渺煙波中。
當然,「晚」的心情是多種多樣的。「晚」是白晝的殘章,卻也是星月的序曲,是喧囂的終章,卻也是沉思的扉頁。詩人和歌者,以暮色為硯台,研磨着光明與黑暗交界處的美學。看到「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我總莫名地疊影港劇的畫面。李商隱,滿腔悶氣地從寫字樓裏跑下來,跳上汽車Take a drive,一溜煙開到山頂或者海邊,對着西沉的「鹹蛋黃」,緩緩深呼吸,萬千心緒壓縮成一聲嘆息。
而杜牧揸車的心情完全不同。「停車坐愛楓林晚」,夕陽為楓林鍍上一層熾烈耀眼的金色,心情的光彩也變得絢爛。「晚」字懸停在天地之間,定格了驚艷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