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車輪親吻呼倫貝爾大草原時,我感覺胸腔裏的心臟猛地顫了一下──原來「廣袤無垠」四個字,竟能在現實裏具象成如此驚心動魄的模樣。目力所及之處,蒙古高原的峰巒如遠古巨獸起伏的脊背,山與山之間蜿蜒的谷地像被天神用巨斧劈開的溝壑,而我們的車不過是這莽蒼天地間一粒渺小的塵埃。細密的草甸在車輪下延展至天際,每一株草葉都像是鐫刻着遊牧民族密碼的古老文字,在風中簌簌作響,那沙沙聲既像古老牧歌的吟唱,又似千軍萬馬奔騰而過的回響。我搖下車窗,任由帶着青草香的勁風撲在臉上,鼻腔裏瞬間灌滿了草原獨有的野性氣息,那一刻,我竟產生了一種錯覺:彷彿自己正騎着烈馬,跟隨成吉思汗的鐵騎奔向未知的遠方。
突然,一抹幽藍刺破蒼穹──呼倫湖,那片被牧民稱作「達賚湖」的草原之海,正以排山倒海之勢撞入眼簾。不同於江南湖水的婉約,它裹挾着吞噬天地的氣魄,湖面翻湧的浪花恍若金戈鐵馬踏碎的雲靄。當車子最終停在拴馬樁下,我望着這尊傲然挺立的天然石柱,目光卻無法從它身上移開。恍惚間,我彷彿看到八百多年前,那位草原霸主的戰馬正踏空長嘶,馬蹄揚起的塵埃裏,藏着改寫世界版圖的雄心。
在牧民心中,這片浩瀚水域就是他們的「海」,滋養着草原。它還有大澤、俱輪泊等一大串古稱,每一個名字都藏着歲月的故事。蔚藍色的湖水宛如草原的眼睛,倒映着藍天白雲與連綿山巒,天地彷彿在此融為一體。靠近湖岸的坡地上,野韭菜「海拉爾」肆意生長,粉白相間的花朵,為雄渾的原野添了幾分靈動。成群的牛羊悠閒地啃着草,牧人騎着駿馬揮鞭長調,那悠揚的歌聲在天地間迴盪,滿是對生活的熱愛,這一切美得如此不真實。
正當我沉浸在李准先生「達賚湖邊野草花,瑪瑙灘上浪淘沙」的詩意中時,鞋底突然硌到硬物,目光不經意間被腳下一抹跳躍的粉紅攫住。彎腰撥開草叢的剎那,一枚裹着霞光的瑪瑙正躺在掌心,溫潤的觸感竟帶着體溫,這就是傳說中「海蘭神鵰血染」的石子吧。此刻在陽光下流轉着奇異的光暈,彷彿將那段草原爭雄的歲月,凝練成了永恆的晶石。聽當地老人講,相傳當年鐵木真大戰塔塔爾部時,在形勢最危急的時刻,海蘭神鵰捲起湖底鵝卵石砸向敵軍,自己卻中箭血染石子。大汗被神鵰壯舉震撼,率領聯軍一舉消滅世仇,最後將牠安葬在湖畔高山,讓這些染血的瑪瑙石永遠陪伴着忠誠的夥伴。撫摸着手中的瑪瑙,我彷彿觸摸到了那段波瀾壯闊的歷史,感受到了神鵰的忠誠與無畏。
如今,北方遊牧民族「你方唱罷我登台」的硝煙早已散去,但呼倫湖畔的神鵰遺珠依舊迷人,這裏的瑪瑙紅的似火,粉的嬌嫩,綠的清澈,藍的通透。我小心翼翼地將撿到的瑪瑙攥在手心,猶如握住了一段塵封的歷史。我想着,回去後一定要把它打磨成飾品,無論收藏還是佩戴,這都是呼倫湖贈予我的珍貴禮物,承載着自然的饋贈和古老的傳說。它像一粒凝固的湖光,一枚沉澱的歷史印章,每當我凝視它時,就能從中汲取面對生活的力量。
這片草原、這汪湖水、這枚瑪瑙,早已不再只是風景與玩物,它們是活着的記憶,是流淌在血脈裏的文化基因,讓人們永遠記得:在遙遠的北方,有一片遼闊的大草原,草原的盡頭是大海,那裏的每一粒瑪瑙都在講述着不朽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