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很平常的叫「馬來風光」的菜餚,非常入味香辣,適合愛吃辣的人。相信不曉得「馬來風光」的人是極少數的。指的是炒空心菜(俗稱蕹菜),談不上工序,重點是搭配。而搭配的是蝦米、紅辣椒、馬來煎和葱蒜等尋常不過的東西,卻有如畫龍點睛般取得靈魂作用,缺一不可。做法其實極為簡易,就猛火速炒,幾分鐘即可香味四溢的熱騰騰上桌。故而鑊氣是最關鍵的,火候也不能馬虎,才能炒出一碟翠綠鮮嫩、讓人垂涎欲滴的「馬來風光」。
然而,這麼誘人的一道菜餚,擺酒席或吃大菜的場合,卻派不上用場。即使是鄉間的流水席也不見其蹤影。也許是因為空心菜價格便宜吧,炒這麼一碟價廉的空心菜上桌,讓人覺得拿不出手,也深恐遭人嫌。但於我,「馬來風光」不但是我從小到大的色香味俱全,也是我的生活之美。故心中一直有這樣的疑問:飲食口味和生活美學有關係嗎?倘若有關係又說明什麼?是出身問題吧,家裏從小就有這道菜,是媽媽的味道。多少年來外食時多數會點。有時幸運遇上加了豬油炒的,一箸入口,那無法形容的美妙滋味,讓我回味無窮。
「馬來風光」既具有歷史的積澱,又有鮮明的地域特徵,經歷歲月廣泛流傳而成為南洋的經典美味。而經典所在,不僅在於普及,還十分親民,是最平常的下飯菜,也是小老百姓人生安穩裏的幸福。同時也是媽媽的味道,是人氣最旺的一道民間招牌菜。
我在這樣的認知中,走過匆匆歲月。我的色香味俱全美學是媽媽培養的——她給了我一個平民的胃;不挑,不偏,也沒有什麼是特別喜歡或特別不喜歡的,只要不是特難吃的,一般都可以接受。簡單來說,吃喝不就是為人體提供能量維持生命這麼的一回事麼。
當然,口腹之慾人皆有之,對於飲食的慾望,不免各有所渴望與追求。這關乎個人口味的喜好。我喜歡菜蔬類多於肉類,而且口味偏辣。上小館,無需看餐牌,抬頭便是:「馬來風光,加辣。」那是必點的一道,且一直都是有求必應。不消十幾分鐘便香噴噴地端上來了;辣椒紅油欲滴,爆香的蝦米呈深褐色,把空心菜的翠綠鮮嫩展現無遺。雖是已知的熟悉味道,但口感絕美。它不但是民間人氣王牌,更是最受歡迎的下飯菜;配一碗米飯,熱騰騰下肚,滿足感爆棚——幹什麼都好,吃飽了再說,吃飽了才有力氣啊。這道理真不假,我深信不疑。
也是這道理讓我在飲食方面,抱定宗旨「做好自己」。食物不分貴賤,更無所謂精緻或粗糙。就比如說吃飯和用膳,用膳當然比吃飯高雅得多,而且不在一個檔次上,但那又如何呢?不由想起現代老饕們的海闊天空,他們是那麼豐富多元;有解饞不解餓的,也有解餓只為果腹的。而現在大多數人把老饕作美食者解,其實是錯誤的。老饕原指貪食的人,且是市井小民中的貪食者。但是此老饕又不同於蘇軾的彼老饕,蘇軾的老饕是《老饕賦》裏的美食家,是另一回事了,那是一篇研究飲食的專文,堪稱食經。從最先選個好廚子,到選用食材(只選小豬頸後部分的肉,還有肥美的螃蟹、蛤蜊什麼的一個勁的講究)到烹飪的用水、廚具、鍋盤鏟勺碗碟,甚至是火力的強弱及時間的長短,都一一纖悉無遺地娓娓道來:怎麼選,怎麼烹,怎麼調,筵席擺開來,還得佐以葡萄美酒和音樂歌舞,邊吃邊飲邊聽邊觀賞才算成事……真可謂吃得風流,那畢竟是古代文人的風雅,現代人看看就好。即使有意仿效,也不是我等吧。還是說說現代的老饕們吧。
要說把我也排入老饕行列,門都沒有。但如果說到能打破價高必定是好東西的迷思,那我的認知是食物的營養價值跟價格沒關係,物以稀為貴才是真道理。可誰不認為人參湯漱口,魚翅佐飯,燕窩當飯後甜品,是上等人的美好的生活方式?即使不是貴胄之家出身,吃飯能吃出如此格局,夠精緻了吧,精緻就是高雅。所以得換個說法了,說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