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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玉言/汪倫與張懷民\小 杳

時間:2025-08-13 05:02:08來源:大公报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於中庭……」

  九百四十二年前的農曆十月十二,也就是公元一○八三年的十一月末,地處長江邊的黃州天氣已經有點冷了。入夜,臨近十五的半圓朗月被「夜貓子」蘇東坡看到了,「月色入戶」,覺得很美。第一反應就是想找人一起賞月亮。被他吆喝起來的人,叫張懷民。

  這個本來籍籍無名的張懷民萬萬沒料到,近千年之後,因為某個失眠的夜晚被鄰居拽起來看月亮,成了後世人眼中「友情典範」。就像李白那個「鐵粉」汪倫一樣,不過是請「偶像」喝了頓酒,居然在詩篇裏暢遊千年。因為友情,「躺贏」千年,除了這兩人,可能也沒誰了。

  從清代的袁枚至今,人們一直好奇:這倆大哥誰啊?強大如AI,你問它「張懷民誰啊?汪倫何許人也呀?」它只會告訴你:汪倫是唐代天寶年間安徽涇縣的一位普通村民,因與李白的一段交往被寫入《贈汪倫》而聞名後世。張懷民是北宋官員,字夢得,與蘇軾同為被貶黃州的官員,兩人在逆境中結下深厚友誼,因蘇軾《記承天寺夜遊》而廣為人知。僅此而已。

  李白當年遊安徽,汪倫這位鄉間「鐵粉」玩了把絕的。他寫信給「偶像」:「這兒有十里桃花,萬家酒店,來玩不?」李白一聽眼睛發亮,風風火火趕到,才發現所謂「十里桃花」是個水潭名,「萬家酒店」是姓萬的人開的小酒館。換作旁人怕是要翻臉,可詩仙哈哈大笑,覺得這鄉民機靈得可愛。

  於是汪倫天天陪李白喝酒划拳,摘花賞景,把鄉間日子過成了詩。待到李白要走,汪倫不聲不響召集了一群鄉親,在岸邊踏着節奏唱歌送行。船要開了,李白站在船頭,看着那片熱鬧的身影,突然朗聲一吟:「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

  千百年來,無數人記得桃花潭的水有多深,卻始終搞不清汪倫到底是誰─可那又怎樣?他早已借着詩仙的筆,把自己的熱情印在了唐詩的扉頁上。

  東坡貶謫異地他鄉時,心情苦悶,常常自己找樂子,夜裏睡不着,就望月寫月。張懷民便成了他的「賞月好夥伴」。兩個大男人不說話,就這麼並肩看月光灑在庭院裏。蘇軾的描寫很唯美:「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月光從天上照到庭院裏,看上去就像是清澈透明的積水,甚至還能從「積水」中看到水草和水藻交錯縱橫。靜了半晌,他又寫:「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閒人如吾兩人者耳。」其實每一天都有月亮,全國各地也都有竹子和松柏,此情此景,到處都是,可翻遍朋友圈,有幾個張懷民這樣的、你想賞月他恰好「未寢」的「失眠搭子」?有幾個你想喝酒飲茶聊天時「想擼就擼的懷民」?

  今人喜歡蘇東坡,研究來研究去,琢磨出兩個千古懸案:一是懷民到底是真沒睡,還是睡得好好的被蘇軾叫了起來?二是率真灑脫的蘇東坡老是動不動就去「擼」張懷民,懷民會不會不勝其擾?這倆疑問,堪稱北宋的「頂級懸案」了。雖然現在真相無從得知,但這樣一種叫「懷民亦未寢」也不讓你掃興的深厚友情,令古今無數人動容。

  桃花潭的清波與承天寺的月光,隔着三百年的光陰,映照出同樣的知己情深。當李白在船頭聽見岸上踏歌聲,當蘇軾在深夜推開承天寺的柴門,兩位詩人都在不經意間,為中國式浪漫友情寫下了最動人的註腳。

  汪倫之於李白,是鄉野間奔湧的赤誠。沒有官場的應酬,沒有門第的隔閡,只有不摻功利的熱忱。這位涇縣豪士用「十里桃花」與「萬家酒店」的俏皮邀約,牽起了「詩仙」與「凡人」的緣分。汪倫用最樸素的方式證明:真正的懂得,只需以心換心。

  張懷民之於蘇軾,是逆境中相照的清輝。黃州寒夜,月下散步,沒有悲戚的嘆惋,唯有「庭下如積水空明」的靜默。縱然天涯淪落,卻在困厄中守住了文人的風骨。他們在承天寺的漫步,踏出的是對命運的曠達,更是兩顆孤心的相互取暖。蘇軾筆下的月光,從此不僅是自然之景,更成了知己相照的象徵。

  這兩位大哥,在特定的時間,剛好接住了對方的情緒:李白脫離了長安官場核心四處漫遊,需要一份不摻功利的熱情,汪倫用真誠給了;蘇軾人生暗淡時需要一個懂他孤獨的知己,張懷民一句「我也沒睡」就夠了。

  這兩段情誼,一個盛放在盛唐的江湖,一個沉澱在北宋的貶所,卻有着驚人的相似。汪倫與張懷民都非顯赫之人,卻因懂得詩人的靈魂而被永遠銘記。知己不必同行一生,有時一次相送、一夜漫步,便足可成為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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