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英國畫家康斯特布爾畫作《乾草車》。
很多藝術家有鮮明個性,十九世紀英國畫家康斯特布爾要算其中一個,他對風景畫的理解,在今天看來仍不過時。
十九世紀二十年代左右,以風景畫見長的康斯特布爾告訴好友,他正在努力創作一幅六英尺大畫,將用於皇家藝術學院的年度展覽。友人建議他打破常規,嘗試與眾不同的主題,比如不同的季節和構圖等。但他回覆:「人們已經厭倦了上面的羊肉,下面的羊肉,還有配菜裏的羊肉,儘管它味道最好和分量最小。」結果他端上來的「羊肉」,是薩福克郡斯陶爾山谷晴朗天空中一片洶湧的雲,該畫看似平淡無奇,卻啟發了他後來的名作《乾草車》,當年在巴黎沙龍展出時轟動一時,並獲得法國國王頒發金質獎章,它如今收藏於英國國家美術館,被視為英國藝術的傑作之一。
《乾草車》描繪的正是位於薩福克郡斯陶爾河河畔的康斯特布爾的出生地。畫上那高大的橡樹、蜿蜒的小路和沉重的乾草車,優雅恬適。空中翻動的雲朵彷彿都在流動,不同色澤的雲層把雲朵變化無常的形態、虛無縹緲的質感表現得淋漓盡致。樹葉在陽光的照射下閃着金黃色的光輝,水面上泛起層層漣漪,正午的陽光穿過樹木的枝丫照在水面上,光影閃爍,鮮活得好像觸手可及。這幅畫運用了多種色彩,黃綠色的田地一直伸向茂林深處,變化多端的雲彩給人以一種濕潤感,藍灰、銀灰和微綠的厚雲把樹梢的輪廓勾勒得分外明顯,它們互相對應又相互交織,打破了古典主義畫家一直用棕色和褐色所營造的凝重壓抑的畫面氣氛,層次分明的主題及嚴謹的構圖也將人與自然的和諧表現得恰到好處。
儘管在今人的視角,《乾草車》作為風景畫並無出格之處,但在當時卻充滿爭議。有倫敦評論家抱怨,康斯特布爾的筆法「有點太斑駁了」,那些鬆散的線條、厚厚的光澤顏料塗抹以及閃爍的亮白色的運用過於雜亂。還質疑一些技法顯得激進,比如他喜歡在水面上繪白點,來表示湖面的反光,這種畫法後來被人們稱為「康斯特布爾的雪」。另外,康斯特布爾的繪畫也挑戰了當時流行的風景畫方法,他吸納了傳統克勞德和荷蘭黃金時代風景畫派的方法,創造出自己獨特的風格。
康斯特布爾沒理會外界的雜音,一直保持自然和清新的藝術風格,潛心追求他心中的樸素之美。比如他經常不合時宜地將風景描繪得非常整潔乾淨,與他同時代極受歡迎的畫家所青睞的破敗鄉村風格形成鮮明對比。其中部分歸因於他從青少年時期起,生活就被拿破侖戰爭所主宰,而法國大革命則引發了令人擔憂的血腥社會改革的可能性。再加上歐洲各地農作物歉收、農地私有化、工業化和城市化等影響,有些人比如康斯特布爾,選擇堅持永恆的鄉村安樂場景所提供的令人欣慰的確定性。反映在繪畫上,如果說席里柯和多數時刻的透納代表了破壞性的自然,那麼康斯特布爾代表了舒適、健康的自然。
與此同時,康斯特布爾始終堅持描繪風景畫的真實性。對他來說,自然主義並沒有將畫家貶低為盡職的抄寫員,複製大自然為他準備的一切。他痴迷於雲的結構與運動,常隨身攜帶氣象學書籍(如盧克.霍華德的《雲的分類》),並在寫生稿上標註日期、風向甚至溫度。他還區分積雲和層雲的形態,使畫面中的天空具有真實的動態感。他在處理顏料時也變得富有表現力和大膽,有時用調色刀塗抹,經常堆積成厚厚的一層,大塊大塊的白色顏料在畫布上傾瀉而下,形成令人眼花繚亂的炫目和光輝。厚重的顏料和濃重的白色以適度的形式轉移到最終的畫作中。正是這些方法激發了其他藝術家的想像力,啟發了包括莫奈、米勒和德加等印象派畫家創作「露天」畫作。莫奈曾感慨說,康斯特布爾的雲是活的。
回到文章的開始,康斯特布爾是否聽從了友人的建議並做出了改變?是,也不是。他增強了戲劇性,陰沉的教堂、風景如畫的廢墟和不祥的風暴雲。但他也始終忠於自己熟悉和喜愛的風景,如薩福克郡的鄉村。正如康斯特布爾在最後一次講座上,總結了自己一生的信念,即「繪畫」是「生活」這個詞的另一表達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