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騰格里沙漠的太陽湖邊。\作者攝

　　我被一句話蠱惑──「旅行的終極形態是徒步沙漠」。那必須得去感受，回來總結兩條：一、終極苦，二、終極風景。

　　騰格里沙漠是中國第四大沙漠，目前沙化面積四點三萬平方公里，我們只連續三天走其中一小段五十二公里，已嘗到平生最大苦。

　　從走起第一步，滿眼滿世界就只有黃沙，沙坡沙樑一個接一個連綿到天際，沙粒細如乾粉，無處不鑽無孔不入，讓你逃無可逃。

　　騰格里以流動沙為主，任性的大風使沙丘今天這樣明天不知會吹成啥樣；走着走着前面人腳印很快蕩然無存，荒無人煙又沒有通訊信號，跑偏即失聯。我們是靠引路車一程程往營地倒騰，車上插着彩旗高高飄在半空，總在前方目所能及的沙樑上等。

　　每個營地都很遠，得緊趕慢趕走一天才能到，就是牧民禁牧後棄在湖邊的幾間土坯房，現在容留背包客晚上露營，解決簡單晚餐，至於住宿得我們自帶帳篷。沙漠裏淡水稀有，再多金也買不到，所以沒辦法搞任何洗整；晚上的風繼續不停地呼呼吹，隨時能把帳篷吹翻颳跑；氣溫降到冰點，帳篷縫、睡袋口哪哪都感覺有冷風鑽進來；鼾聲在營地半空迴盪，此起彼伏，沒有最響只有更響。樁樁件件都似在挑戰睡眠。

　　那就不妨數星星，沙漠星空，星空的「絕絕子」。北斗七星隨便抬頭便在，飽滿的銀河如瀑布毫無阻擋一瀉到底，無邊無際的沙漠讓布滿繁星的天更廣、更寒、更璀璨，有幾顆星還「掉落」到不遠處黑黑沙樑上，一閃一閃「誘惑」着你想過去撿拾。

　　騰格里在中國沙漠中流速最快，任何動植物極難生存，所以形成極具特色的地貌，連綿沙丘、壯觀沙峰、精巧沙橋、多彩沙湖。有人說，生命的意義不在於呼吸的次數，而在於那些心動到無法呼吸的次數。騰格里定是其中一次的無法呼吸。

　　必須承認風的力量，竟將如此細碎沙粒堆積出如此千姿百態的沙丘，甚至築成金字塔山峰，傲驕矗立，細小又宏大；沙脊線串聯起座座沙坡沙丘沙山，帶着藝術的弧度，刀削筆畫般流暢精緻；風每天都在砌沙樑，細膩到沒有一絲孔隙，讓人不忍下腳踩。

　　沙漠的風情緒穩定，始終保持冷峻強勢朝一個方向吹，就留下條條波形紋路──沙條，當地牧民正是循着這些沙條，把我們帶到地圖上沒有、導航也找不到的珍貴沙湖。

　　太陽湖是騰格里沙漠中較大的一個湖，水豐沛，鹽鹼化程度不高，湖心及兩岸長有蘆葦，金黃的沙丘倒映在清澈湖水中，湖周鹽鹼白鑲邊。晨光揮灑的時候、夜幕四合的時候、星河閃耀的時候、藍天白雲的時候，每個時段都有不同色彩層次。尤其日出，太陽從沙凹中緩緩露出頭，有人已爬上遠處沙丘，霞光掠過沙樑和晃動人形鋪到湖邊灘塗，泛上了紅；晨起的沙漠隱約掛層白霜，湖面如鏡，湖邊幾頂帳篷，鳥鳴從蘆葦叢聲聲飄來，告訴你，這叫靜謐。

　　航拍界都知道「地球之心」，乃騰格里的烏蘭湖，當地人稱「紅海子」。

　　我是見過無數大江大湖的，烏蘭湖則完全與眾不同。屬封閉靜水體湖泊，地表沒有河流補給，全靠地下水脈和雨水積蓄，所以形狀隨季節時大時小；又因湖水富含鹽分礦物質，滋養出多種微生物和藻類，在不同光照、溫度、氧氣條件下，幻化出五顏六色，再加沿湖一圈沙漠黃，整片湖便一年四季很斑斕。

　　夏季的烏蘭湖主打紅色，站在某個沙丘上，會看到熾熱地面上一顆似在顫動的大「心臟」，旁邊伴有濕地、草原、小樹林、悠閒的牛羊馬和翻飛的水鳥群。

　　這樣的沙漠走三天能否成旅行終極形態不知道，但以我親身體驗覺得，它至少能終結潔癖和抑鬱。

　　三天吃喝拉撒全天候與黃沙混在一起，尤其晚上不洗不換，帶着白天滿身汗鹽攪拌的沙泥和衣鑽進睡袋，直接絕殺潔癖。

　　三天平均每天烈日下三萬步，沙窩裏深一腳淺一腳的跋涉，每天遇見不一樣的沙丘、尋找可遇不可求的沙湖、仰望不曾見過的星空，每天爬起就走的累銜接倒頭就睡的甜，每天腰以下砍不掉的苦伴着腰以上所遇所見的樂，每天身體在地獄交織眼睛在天堂，沒空抑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