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我們又在上海相遇了一次。帆兄帶着妻子和兒子。兒子依然是個懂事的小紳士,妻子依然溫柔可人。這次,我也帶上妻兒一起為他們接風。兩個年齡接近的兒子,兩個性格相仿的妻子,兩個把酒言歡的兄弟,滿面春風相見,滿懷月光道別。
再後來,好一段時間又沒了聯繫。有時候忙起來,幾乎會忘了世界上還有這麼一位朋友,一個武漢的兄弟。
兄弟之間的情誼,就像釀了一罎酒,不需要天天暢飲,就讓它窖存在一個特別的房間,和着時光,慢慢生長發酵。歷經生活沉澱,只會愈發醇厚香濃。不經意的時候,尋着氣味開了罎吞飲一碗,人生頓覺豪邁。
二○一八年的七月,我的母親在家鄉十堰遭遇了嚴重車禍,剛從重症監護室脫離危險轉移到普通病房,那是我第一次體驗家人在醫院的生死大戰。帆兄得知後趕忙在微信上詢問安慰,一番現身說法後,讓我心安了不少。順口問了下他母親身體如何,帆兄平靜地說,剛去世三十五天。讓我愣了好一會兒,驚訝一個正經歷喪母劇痛的人竟然還有餘力鎮定地安慰朋友,他的溫暖讓我感動。剛經歷過至親死亡親吻的人,深懂失去母親的斷腸刮骨之痛,盤算了一下時間,武漢和十堰往返就四五個小時的高鐵,我說,我到武漢你母親墳頭燒張紙錢吧,正好可以趕上「五七」祭拜。帆兄堅決不肯,他知道,那時候的我每天在醫院陪床護理,正是心力憔悴的時候。晚上,意外翻到手機照片庫裏給他們祖孫三人拍的照片,居然還沒刪除,立即發了過去。帆兄很驚喜,說這是他和母親此生最後的合影。
半年以後,我母親康復如初,父親也一直健康平安。但是我無法忘記,有個兄弟的父母在武漢那座肅穆的墓地裏靜靜地安睡着,我這個兄弟永遠無法再見到父母的身影,永遠無法聽到父母的聲音了。
無論人的生理年齡多大多麼成熟,心理建設得多強大,即便做了別人的父母,自己的父母若不在,內心便沒有了永久的歸途。我很幸運,我的父母還健健康康地活着,我在父母面前永遠都可以瞬間還原成孩子。可我心痛這個武漢的兄弟,他從此永遠地告別了父母,告別了他當孩子的權利,在人生凌冽的寒風中,只能成為別人的依靠。
此後回到上海,每次路過陸家嘴,我都會想起那個霞光漫過的江邊,有一個最美的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