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紹興農家小院晾曬的筍煮花生。\作者攝

　　我香港的親友，偶然吃到浙江紹興藏在民間的一種小零食──筍煮花生，心心念念欲罷不能。市面上不曾見賣，有類似的，比如毛豆筍乾，但裏面更多是保鮮劑味道；老飯店裏看到有冷盤，但湯湯水水不過是沽酒配。

　　紹興人家的筍煮花生，是自製自備乾爽輕奢小食，乾而不柴，韌而不硬，有點甜又有點鹹，回甘是筍乾的鮮和花生的香。玩電腦時信手拈幾顆磨牙，遠足時摸出一把補充體能，減肥減餐時嚼幾粒替代葷素，暈車暈船時含幾條壓壓胃酸，經濟且實用，很符合紹興人氣質。

　　一個地方吃的底蘊和歷史注定密不可分，紹興歷史悠久，美食自然源遠流長；也正因為有了這悠長沉澱，它的美食已去掉浮誇，更注重美味而不耽於美貌。

　　自夏朝，大禹王治水平土，紹興開始有了富庶的水土資源，食材也隨之極大豐富。中國第一部《養魚經》就出自勾踐時期古越國，即紹興。到了明清，紹興有「八大貢品」，其中規定，春納貢瓜（醬瓜）、貢茶（珠茶）、貢菜（乾菜）、貢糕（香糕）；秋納貢方（腐乳）、貢酒（花雕酒和善釀酒）、貢雞（越雞）、貢魚（鱖魚）。

　　這些曾經的貢品，現如今已是紹興的日常；但筍煮花生不同，它始終是兼具有錢有閒有心情的「三有」人家私家珍藏美食，類屬小眾奢侈品。選材精良實操極具儀式感，這一點也很符合紹興人氣質。

　　首先選筍。竹筍在江南再普遍普通不過，但若講好吃，得在竹林裏尋找裂縫中露出一撮撮嫩黃小芽頭那種，順勢挖下去，挖出的白胖大毛筍才最好吃，鮮嫩之外還有絲絲甜。若一眼望過去露出好大一截黑頭的，在紹興人看來，這種就不能吃了，入口有粗糙麻嘴感，紹興土話講「蒿喇喇」的。紹興人對春筍出生地也有評判，最好吃的屬平水鎮同康村出生的筍，夏履鎮的也屬上乘。

　　選好筍的出身，還要選時辰，要四月中旬光景，天氣預報接下來三天都是大晴天，即時挖來那種名叫「白殼筍」的筍，過早過晚或挖出後擱置幾天都會失去應有味道。

　　其次花生米，有多種選擇，白皮花生個大吃着過癮，紅皮花生漂亮，小京生精緻。

　　話梅是筍煮花生的靈魂，有專用的，就是普通話梅外塗了很厚層糖和鹽混合的白粉。一般食品店沒得買，須得在當季，在有習慣做筍煮花生的某些鄉村某幾家專賣店裏特供。當然也可以分別加入話梅、糖、鹽，但這樣靠經驗配比出來的火候就很難把握，味道也不穩定。

　　料備齊開始實操，家裏儲備有一位既有時間，又有體力，更有經驗的大媽，還得本人喜歡不怕麻煩來做這個繁瑣細緻工程。浸泡花生米＋話梅乾；剝大量筍，切大量筍；煮筍＋花生米＋話梅乾，邊煮邊不斷把筍吐出的白沫沫撇出來，使汁水始終保持清爽不渾濁。直到筍和花生米熟透入味，撈出瀝乾。此番忙碌下來費時約一上午。

　　外面猛烈的太陽和已搭好的「簸籮」正焦急等待瀝乾的筍煮花生，鋪開，讓每一片筍都能充分接受到陽光直射。晚上收進，第二天太陽來了，再重複昨天的翻曬。差不多兩天足足大太陽，筍片變成硬硬的筍條，花生也由剛出鍋時濕漉漉的紅褐色變成乾巴巴的灰白色，帶着溫度的小零食，筍煮花生，成。

　　很多時候人們在生活的催促下，不得不遠走，不得不加快腳步走得更遠，唯有記憶中每個人的專屬美食，能縮短他鄉與故鄉、他鄉與他鄉的距離。比如一把筍煮花生，讓一些人在舌尖上記住了紹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