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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興小札/大醬帖\肖復興

時間:2024-04-08 04:02:55來源:大公报

  在北京吃的黃醬,到了東北,被稱為大醬。一字之差,變色為狀,究竟為何?

  當年到北大荒插隊,第一次聽老鄉說起大醬,便想起北京的黃醬。北京的黃醬,最出名是六必居和天章涌裏賣的。兩家都是老醬菜園,和六必居不同,天章涌賣的是老黃醬。這種老黃醬,從春二月到夏入伏要經過半年的多種工序,古法地道,京城獨一份。而且,價錢比較,天章涌比六必居便宜。天章涌掌櫃的有句名言:「一分利常在,十分利垮台。」小時候,家離天章涌很近,買黃醬,肯定去那裏。

  北京人,講究吃炸醬麵,黃醬是離不了的。到了北大荒一看,比北京還厲害,大醬更是須臾難離。

  東北大醬,和北京的黃醬,不盡相同。同樣都是用黃豆發酵釀製,味道和樣子不完全一樣。從表面看,東北大醬的顏色深紅,黏稠,有時凍成磚頭一樣硬;北京的黃醬顏色沒那麼深,偏黃,也沒有那麼稠,更不會凝固成形,除非你買乾黃醬。

  北大荒盛產大豆,做醬得天獨厚,質量極佳。做醬是技術活,都是有經驗的老農參加。在我們生產隊,不做大醬,農場場部有個加工隊,專門負責造酒、做大醬,煉豆油這樣專門的活兒,服務於各生產隊。所以,在北大荒,我吃過大醬,卻沒見過大醬是怎麼做出來的;雖然去過加工隊,從來沒有留心甚至在意。

  到農家做客,打牙祭,常會吃到大醬,一般是醬燜扁豆,醬燜茄子,過年的時候,會做醬燜排骨;松花江開江時,做醬燜燒鯉魚。當地老鄉特別愛做這樣醬燜之類的菜,味重,覺得才香。在知青食堂裏,很少吃到這樣醬燜的菜。想想,大概食堂裏做飯的基本都是知青,口味不同,不理會老鄉對大醬的感情。

  在老鄉家裏,都有一個醬缸,平常的日子,裏面也會醃一個大白菜頭,或者蘿蔔,做成鹹菜疙瘩頭,青黃不接的時候,它們就派上了用場。夏秋兩季,自家的菜園裏有青菜,他們會用黃瓜、大葱、蘿蔔蘸大醬吃。這是因為當地老鄉很多來自山東,還保留着山東的飲食習慣。

  我沒覺得那大醬醃的鹹菜好吃,遠比不上北京的芥菜疙瘩,倒是覺得醬燜扁豆,醬燜茄子好吃,醬香味很足,很開胃,下飯。在北京燉扁豆和茄子,很少用大醬。在飯館裏吃京醬肉絲,醬味也不會那麼衝,而且會加一些糖,和醬的鹹味中和,或索性用甜麵醬。兩廂一比,就看出了大醬和北京黃醬的不同,也看出北大荒人的粗獷了。北大荒的大醬,是赤裸着被太陽曬得胸膛黝黑的漢子;北京的黃醬,是繫着圍裙臉龐被爐火映得通紅的大嬸大媽。不過,我一直很奇怪的是,北大荒當地老鄉,很少用大醬過油炸後做炸醬麵。知青食堂裏,我幾乎也從來沒吃過炸醬麵。如果多了炸醬,大醬的長處,就有了更大更新的發揮了。

  我讀書少,見過寫東北酸菜、血腸、亂燉的文章,沒有見過作家有專門寫東北大醬,唯一見到的是哈爾濱的作家阿成。他說大醬是東北的獨一無二:「對於一個東北人來說,你可以沒兒沒女,沒有單位,沒有職稱,沒親沒朋,以至沒有老婆,甚至是身無分文,乃至沒有自尊,但絕不能沒有大醬!……儘管大醬在東北的餐桌上是那麼的不顯山不露水,但它的作用卻與電燈十分相似,有它的時候,誰也不會拿它當回事,沒它,則是一片漆黑。」

  這實在是情到濃處的知心之味,知味之言。讀後,才體味到東北大醬的「大」字的名堂,對自己當年對東北大醬的輕視忽視,很有些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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