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燈昏昏地照着晚上十一點後的彌敦道，地舖都拉下了鐵閘，只有一間舖頭亮着燈，它顯然是新裝修的。內裏販售的東西一目了然，只有魚蛋燒賣、煎釀三寶和雞蛋仔，一個冰箱立在牆下，貨物簡單，只有一欄可樂和一欄豆漿。「呢度有無沙冰賣？我想要一個芒果沙冰。」我語氣堅決地問道。

　　一位上了年紀的阿姨轉過身，望向我，回應：「沙冰沒有，不如飲可樂啊，罐裝四蚊，支裝七蚊。」我馬上回她：「咁不如整支豆漿嚟喇。」收下我的硬幣，再將一支豆漿遞給我，她背靠着冰箱，掰下手上那可能是晚餐的雞蛋仔的一角，我聞到雞蛋仔的暗香，陡然覺得餓。見阿姨「啱傾」，我就想開玩笑讓她也給我嘗一角雞蛋仔，但又不好意思，雖知道那最後一份雞蛋仔是阿姨的，但內心湧動着一種飢餓的渴望，於是我擰開豆漿瓶蓋，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她望向我，笑，小聲問：「細佬，好似好餓哦！咁夜仲未食飯啊？」接着，她就用一把餐具鉗子撐開一個褐色紙袋，將其餘的雞蛋仔全部裝了進去。我不自禁地露出無知的笑容，意識到生活經驗豐富的善良阿姨看穿了我的心理活動。果然，她把紙袋默默遞給我。我向她露出了一個羞澀的表情，但手卻是爽快地接過了她的心意。為了讓自己內心自然些，我轉頭環視着舖頭裏的醬料。

　　阿姨提高了聲音說：「我哋間舖之前開喺上海街，啲小食出了名好好食，好多人來排隊買。」我點點頭表示明白，順帶問她，雞蛋仔加點花生醬會不會好吃一點？她慈愛地笑笑，欣然接過我手上的紙袋，往裏面擠了好多花生醬和煉乳。「你下次嚟，試試我哋啲格仔餅啦，最出名嘅。」

　　這句話竟讓我想到一個欲擒故縱的行銷方式，但又覺得阿姨絕不是這樣的人，所以我心安理得地接過紙袋。紙袋裏面有一股暖意，是花生醬和煉乳都流到袋底的暖意，是來自阿姨給我這個陌生人雞蛋仔的暖意。我把紙袋提到眼前，細看，紙袋的褐色，又深了些，分量更重了些，我能看到裏面的醬料沿着雞蛋仔格與格之間的縫隙流下去，一分二，二分四。雞蛋仔，無所遁形地，都被沾上了熱熱的醬料。我趕緊咬下去，軟糯而香口，縫隙處很脆，蛋液的餘溫配上醬料的甜味，層次出奇的豐富。最重要的是，雞蛋仔，果然好味道。

　　在此刻，舖頭進來一個客人，阿姨忙不迭轉身招呼他。我放下紙袋，從褲兜裏掏出所有硬幣，想悄悄放下作為吃雞蛋仔的錢。客人問阿姨有什麼好推薦，我轉頭望向他，很想叫他試試阿姨剛剛推薦給我的格仔餅，眼睛的餘光卻看見我等待的巴士已經到站。情急之下，我幾個健步衝到巴士車門前。司機瞥見我，剎了車打開車門，我遂將手裏握着的硬幣都投進了巴士的硬幣箱裏。

　　我想，這樣是不是對不起那位善良的請我吃雞蛋仔的阿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