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Paul Lewis獨奏會現場。\Kurt Chan攝

　　大約兩個月前，當我聽聞著名英國鋼琴家李維斯（Paul Lewis）將於二月底來港舉辦獨奏會，一連兩晚演出六首舒伯特鋼琴奏鳴曲，已是十足期待，不單因為我從十年前第一次在香港文化中心聆聽李維斯的現場演奏，便已然被他詮釋舒伯特鋼琴曲的出色能力所吸引，更因為恐怕再沒有什麼能夠比得上在春風沉醉的夜晚，靜聽舒伯特奏鳴曲旋律間的蘊藉、微妙與回轉繁複的動人，更能令人感覺愜意熨帖的事情了。

　　上周末在香港大學，李維斯的六首奏鳴曲一連兩晚演出，吸引不少像我一樣鍾意舒伯特音樂的樂迷到訪。疫後復常，音樂廳不再限制入場人數，我們終於能像三年前那樣，相鄰相伴，共賞樂音。最近這些年，人們頻繁談論科技的發展、直播技術的升級會否徹底改變你我觀看實體演出的喜好與習慣，對於此，我仍是傳統派，堅信不論技術如何發達、聲效如何仿真，線上演出都無法取代台上台下面對面聆聽的愉悅。三年疫情之後，我對於這一觀點愈發深信，感觸尤深。試想，一周忙碌工作後，周末的傍晚相約一兩好友餐敘，再一同入場欣賞音樂會或芭蕾舞新作，散場後在海邊或校園安靜的小徑散步，回想方才演出的精彩和浪漫，不正正是為生活和工作操勞忙碌的城市人難得的、溢出慣常之外的小幸運嗎？

　　與那些演奏曲目庫動輒從中世紀橫跨至當代的鋼琴家不同，李維斯像他的老師、著名奧地利鋼琴家布倫德爾一樣，更願意在德奧作曲家作品中深耕。除了舒伯特，他的貝多芬、布拉姆斯和海頓同樣讓人聽過難忘。今次來港，李維斯選擇的六首奏鳴曲，出自舒伯特創作的早期和中期，既有早年間洋溢青春活力的熱烈與生機勃勃，也不乏一八二三年患上傷寒症後在極度絕望與陰鬱的情緒下完成的a小調第十四奏鳴曲D784。在二十多年公開演出舒伯特鋼琴奏鳴曲的職業生涯中，李維斯一直希望透過自己的詮釋與聽眾分享舒伯特旋律中的複雜與深沉。對他而言，舒伯特的鋼琴奏鳴曲每每是晦暗的、掙扎的，甚至從來不會告訴我們出口和答案，究竟在哪裏。

　　這是舒伯特的複雜之處，也是偉大之處。如果你聽慣了他的藝術歌曲而將他當做莫扎特那般天真爛漫的作曲家，那你恐怕想錯了。在這位花名「小蘑菇」的作曲家的世界中，美與浪漫從來與絕望與憂傷共存。與全然的快樂與純粹相比，這樣的光暗對照才更像人生，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