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新界北區和深圳市鹽田區之邊界上,有個橫跨兩地的地方,叫「沙頭角」。相傳沙頭角得名於一位清朝大臣,當時他巡視沙頭角一帶時,面對大鵬灣優美風光,便題詩兩句:「日出沙頭,月懸海角」,是故得名。深圳的沙頭角地域曾經出土新石器文物,但香港的沙頭角地區則沒有相關發現。
從前這裏是人煙興盛的村落,已有喧鬧的墟市。自一八九八年新界正式租借與英國之時,沙頭角南面劃為英租界,及後以沙頭角河分界,劃分為香港邊境禁區,當中河尾一段成為中英街。非沙頭角村落之村民不能輕易進入沙頭角,從此村民往來不便,沙頭角往昔之盛勢再不復還。加之第二次世界大戰後鄉郊生活式微,沙頭角人口數十年來一直下降,常居人口變得愈來愈少。一九八○年代中期,我第一次到深圳,第一次到了與香港最近的地方──沙頭角中英街。
那年站在中英街上,望向街之盡頭,跨過一步,就是香港。我把目光投向港英士兵的身後,極力張望,除了閃爍的霓虹燈,就什麼也看不見了,不免有些失望,但卻印證了我從電影中看到的香港──那裏到處燈紅酒綠。這是我對香港第一次最直接的目睹,沙頭角中英街盡頭的霓虹燈。
二○二○年秋,我來到香港之最北端──鹿頸。到底有多北,隔海對望,就是深圳沙頭角和鹽田港。據說這裏陸地是香港管轄範圍,海面已是內地的地方,遊人雙腳一踏進水裏已是跨了境。
沒錯,這裏曾屬於香港沙頭角邊境禁區。一九九七年香港回歸後,要求解封香港邊境禁區的呼聲日益高漲,其中沙頭角是解封之重點,好讓生態旅遊等項目得以發展。香港政府於二○○六年九月七日表示將會大幅度地縮減香港邊境禁區範圍,但是基於保安理由,沙頭角中英街不擬開放。隨着時間的演進,歷史終於翻開新的一頁。二○一二年二月十五日香港時間凌晨零時,香港政府開放沙頭角墟口前之香港禁區範圍給香港市民自由進出。
鹿頸起步,一直到面向沙頭角海的谷埔村邊界,站在此岸望去,對面高樓林立,鹽田港吊車遍布,與天比齊,貨櫃巨輪,游曳海面,它已是深圳第一批內地與香港合營及國企民企合作的碼頭之一。我想像當年的自己,此刻從彼岸遙望香港,帶着無限的好奇,懷着無比的憧憬,越過並不寬廣的水面,看到的是什麼?
不是當年我眼中的燈紅酒綠,而是一片自然生態。這裏是香港最大的淡水沼澤,有大量溪流、水潭、魚塘,四周有風水林環繞,是理想的蜻蜓和昆蟲居住地,該處有超過五十種蜻蜓,還有六十四種蝴蝶。沙頭角鹿頸沿岸一帶,保留大量淺灘,有鹹淡水濕地及與蜿蜒海岸線並行衍生的紅樹林,海面雀鳥飛翔覓食,林地蝦蟹嬉戲。
青山綠水間,有零零星星客家村落,村口的柚子樹掛滿果子,村內有張氏宗祠、古屋及老井,海邊更設小碼頭。山海之間的平坦之處是大片葦田,蟬啼蛙鳴。偶爾更可邂逅多隻黃牛,成群悠閒逛海灘,村狗四處巡遊,走地雞自食其力,古樸自然。沿着海岸石徑前行,可見「水浸咀排」,乃連島之小沙洲。不用講,村中孩童只等潮退,衝上小洲,佔島為王。
谷埔村口有一所已廢置的校舍,原為約八十年歷史的啟才學校。這座頗具歐陸風格的建築,其設計參照廣州黃埔軍校總理大樓,現為三級歷史古蹟。地下左側是協天宮,內有上課鈴「鐵板」,牆上木質橫額更刻有校舍捐款者名字。學校地下有兩間教室,當年曾有近百名學生在此就讀。
禁區開放,使沙頭角的六條鄉村獲得解放,村民們早已洞悉所帶來之商機,陸續興建旅遊景點,展示特色物產。谷埔松記的楊老闆說,他家做的醋鴨,味道獨一無二。飯點時間人山人海,一座難求。正值午餐高峰,他家的野生海鮮已全部賣光,連打包半邊醋鴨都沒啦。老闆連連說,下次要早點來哦,或者先來番電話,為你留備。
你看,香港就是這麼獨特,即是國際級的繁忙都市,但是出走半小時,便可到達青山綠水之地,讓人回歸自然,體味鄉土民情。如今的深圳,已是當年我遙望中的香港印象,高樓林立,燈紅酒綠。是否人們也渴望一片綠地?
如果穿越回到當年,我恐怕會為看到的「田園」香港感到驚訝,甚至失望,但是今天,我不會。城市的燈紅酒綠令人亢奮,而鬧市中的一片綠地,拔腿可至的郊野公園,雀鳥天堂的山野,蝦蟹嬉戲的濕地,同樣甚至更讓我讚嘆。慶幸在一睹沙頭角霓虹燈之三十六年後,又睹沙頭角之綠水青山,在它邁進繁華都市之途中,依然保留一抹天然。
其實,香港有許多徒步徑,郊野綠地,濕地公園,在寸土寸金的彈丸之地,人口密度極高的都市,為什麼要保留這些「無用」之地?答案只有一個:「留得枯荷聽雨聲」,香港之魅力又一例證,這正是我眼中之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