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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K人與事/陳耀南教授二三事/黃秀蓮

時間:2020-07-03 04:24:02來源:大公報

  圖:陳耀南著作《讀中文看世界》/資料圖片

  有些人物,跟自己交情不深,甚至晤面數次而已,然而偶然想起,猶覺暖陽在頰。

  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剛剛畢業,任教於尖沙咀一間名校。初出茅廬,要負責校內朗誦比賽,這活動算是大型,全校從中一到中七共三十六班都參加。記得朋友說過陳耀南教授熱心推動中國文化,經常演講,還義不容辭,為朗誦、徵文、對聯、古典詩詞創作等比賽當評判,只要能幫忙,就一定幫忙。憑着一張薄薄的信箋,邀請擔任評判信寄往香港大學,那時他是中文系講師,大概三四天後已經收到答允的回音。信件一往一還,起碼要三四天,即是說他一收到信,就毫不猶豫,立刻作覆,真是快人快事。古人所謂「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書生俠氣,庶幾近矣。他來擔任評判,純屬義務,連車馬費也沒有,僅由校長致以錦旗一面而已,不過有心為華夏文化撒種的,風塵僕僕,不計較不言倦。

  比賽當天他提早到達,原來他長得高,聲線清揚,思路和語速都快,態度果然溫厚可親,說以前跟我一樣在中學教中文,就在英華書院教書,做副校長。比賽高潮是評判登台,評論整體表現,提點何處有待改進,然後宣布賽果。評判言談風趣,學問淵博,帶出朗誦關鍵。高手亮相,功架不凡,當然滿堂掌聲。數天後收到對聯的資料,又是喜出望外,他是大忙人,卻依然想起跟我談話的內容,要傳送學問的火把。

  過了數月,收到陳教授來電,問我有沒有興趣編書,因為一家出版社想出版給中學生閱讀的文學讀物。唉,我不過是微末角色而已,何德何能呢?也許他顧念彼此同是崇基中文人吧。前輩厚愛,本來不應推辭,可是編輯工作非我所長,他聽了便說:「不要緊的,人各有志。」有什麼好機會,他總是想幫助想關顧,最後又一點也不怪我不識抬舉,一派仁者風範。

  後來我轉到官立中學教書,教預科班中國文化,其中一張考卷要考實用文,陳教授著作的《應用文概說》,成為我堅實的後盾。每次教某一文體前,我都把《應用文概說》所教的格式看熟記緊,才從容自信地拿起粉筆。指南一本,精準可靠,又可以完全信賴,真是難能可貴。有時為了私務而寫公函,也必定參照這本工具書,以「一書在手,終生受用」來形容,毫不誇張。當時年輕,順手取用,以為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如今想來,倍覺感動,自己其實領受了前賢的心血,分沾了中華文化。

  第二次跟陳教授相聚已在數年後,座中有余光中教授和師母范我存女士,陳教授很敬重余教授的才華和品格,相交有年了。現代詩人遇上古文學者,清風朗月相逢,惺惺相惜,文壇美事,學苑雅聞。余教授在一九八五年離開香港回台灣,每年總會因演講、評判等工作來港,席上陳教授說:「余教授,光中這名字改得好。」余教授應道:「耀南這名字也改得不錯呀。」「耀南──山頭主義,比不上光中啊。」眾人大笑。這段話精警詼諧,真可以寫入《世說新語》。其實「光中」與「耀南」,都以弘揚中國文化為一生志業,同樣不吝心力,以「光」照「耀」莘莘學子,「光」「耀」士林,垂之丹青。

  可惜那天沒拍照,若留下相片,回憶會更充實。二○一七年余光中教授去世,文星隕落,知音更稀,移民澳洲悉尼的陳教授想也很難過吧。

  二○二○年四月香港歌手許冠傑為抗疫打氣,舉辦全球直播音樂會,我特意通知余師母,請她收看同樂,還告訴她許冠傑是陳教授英華書院的學生。許冠傑說:「我很喜歡上陳耀南老師的課,我很崇拜他。」結果高考中國文學奪A,考入香港大學,「我也沒想過自己可以考入大學」,恩師引渡,成就了學習歷程、人生履歷,豐富了歌詞文采。

  余師母說:「我倒不知道他曾在英華書院做副校長。他移民澳洲後依然常常給余先生寫信,只是後來大家都老了,動筆難,書信才漸漸停下來。余先生把他的書信都保存下來了。」故人情長,君子相重,雙方都絕無半分門戶之見,有真材實料的才敢在江湖上與「另類」豪傑訂交。

  英華書院創校二百年校慶紀念,不少校友回校,其中對陳老師尤其稱道。當年梁錦松會考失意,操場落淚,副校長出力相助,請校長給他留宿學校廚房,完成預科。許冠傑、梁錦松都是窮孩子,家境清貧,良師貫徹師道,不論貧富,菁莪樂育,春風化雨,潤物無聲,師恩又怎能忘?

  我與陳教授沒聯絡許多年了,知道他晚年皈依耶穌,想他定能把儒家精神與基督教教義融而化之。仁人君子,篤志勵行,總是給人幫忙,給人鼓勵,給人機會,所以偶然想起,猶覺暖陽在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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