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來自中國的禮物:大熊貓與人類相遇的一百年》,亨利.尼科爾斯著,黃建強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如果要舉出一種最能牽動人心的動物,我願意選擇熊貓。這個近年來以「團團」的新昵稱活躍在網絡上的生物,化身為「冰墩墩」等可愛形象,捕獲了許多人的心。那麼,熊貓是怎樣與人類相遇的?牠從中國走向全球的過程中,又發生了怎樣的故事?英國作家亨利.尼科爾斯的《來自中國的禮物:大熊貓與人類相遇的一百年》(黃建強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8年)有助於我們回答這些問題。
本書分為三個部分,「與人類的第一次接觸」、「環遊世界之旅」和「大熊貓的保護工作」,共十二章,如果拋開章節的結構,可以發現作者通過熊貓的故事,探討和闡述了人類如何對待自然、中國如何走出衰弱重新屹立於世界等話題,並從文化和自然兩個層面對熊貓的當下命運作出了反思。
「誰是熊貓」的追尋
熊貓是一種古老的生物,但人類真正認識熊貓的歷史並不長。中國古代文獻記載的貔貅、貘、騶虞等動物,都曾被認為是古人筆下的「熊貓」。尤其是騶虞,據記載其形象「白虎黑文,不食生物」,而且「有至信之德則應之」,很符合現代人對熊貓的祥瑞想像。但對熊貓真正作出科學描述晚至19世紀60年代。當時,熱衷於博物學的法國傳教士阿爾芒.戴維在四川鄧池溝發現了「一隻完美的,黑白分明的熊」,他用拉丁文Ursus melanoleucus為牠命名,即「黑白相間的熊」,並說「我未曾在歐洲的博物館看過這物種,而且這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種類,也許牠將成為科學上的新發現!」不過,這種「黑白熊」究竟在生物學分類中如何定位,在科學家中引起了長期爭論,德國人將其和熊科動物歸於一類,而他們的英國同行則傾向於將其與小熊貓並列。直到分子生物學興起,科學家在積累大量DNA數據的基礎上於2010年作出了大熊貓所有基因組的完整排序,才得以確鑿地說:大熊貓屬於熊科。
同樣,對熊貓習性的認識也經歷了漫長的階段。以書中生動描寫的熊貓繁殖為例,大熊貓一度被認為對傳宗接代沒啥興趣。隨着研究的深入,加諸熊貓頭上的這一「責難」被證明是不實之詞。1963年北京動物園宣布了全球首例人工飼養熊貓成功繁殖的案例,進一步刺激了西方國家嘗試熊貓繁殖的動力。1966年的莫斯科動物園裏,來自倫敦動物園的熊貓姬姬和在蘇聯落戶的熊貓安安演出了「拉郎配」的一幕,結局是安安捱了姬姬幾個耳光後不歡而散。1968年,安安又被派遠赴倫敦接續前緣,但仍以失敗告終。八十年代,美國國家動物園的熊貓玲玲產下了幼崽。此後,借助於人工授精等干預手段,熊貓繁殖變得更加順利。到了九十年代,研究者觀察到了野生熊貓產子的情況:這頭名為「嬌嬌」的熊貓「抬起了頭,然後又低了下去。這時候一隻潔白細小的東西,扭着身體從嬌嬌毛茸茸的胸口與手臂中爬了出來,牠的聲音很纖細,就好像小狗嗚嗚咽咽一樣……牠的大小宛如倉鼠,粉紅色的身軀布滿稀疏的白毛……每次這隻幼崽驚叫時,嬌嬌就會用毛掌溫柔地拍着牠,嬌嬌抱着牠的模樣,就好像人類母親抱着新生兒一樣」。就這樣,經過多年的觀察和研究,熊貓才被認定具有自我維繫的能力,「是演化成功的物種」。
熊貓故事裏的中國史
本書把熊貓與人類的相遇,並逐漸進入大眾視野的過程,和近代以來中國走出積貧積弱、走向民族復興的歷史融合在一起。書中寫到,在戴維在中國尋找大熊貓的那個年代,所到之處皆是鴉片造成的破壞,中華大地民生凋敝、精神萎靡。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不乏以「探險」為名到中國擄掠熊貓的西方人。比如,來自芝加哥的「菲爾德博物館華南遠征隊」、美國自然博物館贊助的「塞奇華西遠征隊」,堂而皇之射殺大熊貓,大啖熊貓肉,把標本送回本國。在華盛頓特區博物館資助下,傳教士格雷厄姆在短短五年內,「就交給國家博物館超過20隻熊貓的標本,這些都是從寶興或是汶川抓來的。格雷厄姆所捕獲的最後一隻熊貓的頭骨,目前還展示在該館的骨骼廳」。參與熊貓狩獵的英國上尉考特尼.布羅克河斯特自述,發現熊貓後,「我趕緊仔細瞄準,一發命中牠的脖子,當場殺死了牠。我不辭老遠,從28000英里外的遠方而來,就是為了射出這發子彈」。
熊貓的命運一如牠所棲息的土地,近代以來受盡了壓迫和凌辱,任人宰割,如書中所言:「如此多的西方人可以在中國境內為所欲為地幹盡殖民主義的勾當,這就表示繼清朝瓦解之後成立的中華民國,其實無力伸張其主權。」這種狀況在新中國成立方才結束。「在1949年10月1日的典禮上,毛澤東宣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西方對熊貓的剝削就此結束。自此以後,中國共產黨堅決表示其他任何國家對熊貓事務的參與,都必須嚴格遵守他們的條件。」
新的歷史條件下,熊貓成為中國走向世界的友誼大使,在國際事務中發揮着獨特作用。書中指出,乒乓球和熊貓「都是中國與西方在20世紀70年代之後新的友好關係的象徵」。1972年,尼克松結束對中國的訪問時,得知中國將贈送一對熊貓給美國人民,以紀念這次歷史性的訪問,當即對妻子說「這個消息一定會造成轟動」。事情如他所料。熊貓來到華盛頓後,「首都熱鬧得就好像選舉季快到了一樣。國家動物園的電話沒有停過,每天收到的信件讓郵件袋滿得幾乎撐破。」4月20日,國家博物館開放熊貓供大眾參觀,這一天被稱為「熊貓日」,有超過2萬名民眾來到動物園,入園人數超過去年同日的兩倍。隨後的第一個星期天,更有約七萬五千人湧向動物園,造成了交通大堵塞。進入八十年代,中國政府與世界野生動物基金會的合作越來越密切。大熊貓不僅是重要的科學研究對象,而且承載着中國人對人類願景的美好祝願,成為中國走向世界、中華民族自信立於世界民族之林的象徵。
熊貓形象的文化思考
本書兼具科普和人文特色,不僅講述熊貓故事,還有不少作者的反思。熊貓形象的塑造和認知,就是其中之一。一方面,作者提出,熊貓形象長期被廣泛運用於各方面,比如T恤、明信片、海報、毛絨玩具等,這些充斥於我們日常生活中的「虛擬熊貓」給了我們一種親切感,讓人感覺已經認識了熊貓。另一方面,似乎又讓人沉溺於虛擬熊貓,而忽略了對野生熊貓真實情況的認知。
作者希望「在看到虛擬熊貓時,不會被故弄玄虛的外表欺騙,並且體會到難以捉摸的野生熊貓的神奇之處。」他指出,「野生熊貓之所以重要,其原因有很多。首先,真實的野生熊貓的持續存在(即使沒有人可以真的看到牠們)賦予所有形態的虛擬熊貓一種奇特的正當性。」因為,「野生熊貓本身具有純粹而簡單的美,以及不可否認的神秘性」。而且,「野生熊貓的持續存在以及研究牠們的機會讓這個世界更加有趣。大熊貓棲息地同時也是地球上生物多樣性最豐富的地區之一,因此保護這些棲息地同時也保護了熊貓之外的許多其他物種。但是野生大熊貓的保護工作,絕對不只是保護這些迷人的動物,或者同時也受益的其他數千個瀕危物種而已。野生熊貓的保護已經變成對我們人類的一種試煉。」誠哉斯言。翻讀熊貓的命運,確實可以讀懂歷史、感悟文化。關心熊貓,其實也就是關心我們人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