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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鞍華的「她世界」/賴秀俞

時間:2021-03-08 09:41:14來源:大公報

電影《天水圍的日與夜》描繪平凡女性的生活故事。\劇照

  國際勞動婦女節不僅提醒我們要關注女性權益、傾聽女性聲音,它更是一個女性與女性互相聯合、凝結全球女性共同體的時刻。每年婦女節前後,會出現一些女性內部的討論。

  其中一個顯著的表現是命名的更易。近年來,婦女節屢屢化身為「女神節」、「女王節」,映照出大眾對女性的片面想像。大眾文化中所呈現的女性之間的情誼,往往不是母女情深、閨密大戰就是婚戀危機。似乎,女性的世界除了親情、愛情就是友情。

  然而,不管是女性還是男性,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樣態遠不止於此。日本導演是枝裕和的《小偷家族》就呈現了一段在發達的現代都市中特殊的親密關係:這些同住於一個屋檐下,互稱家人的人們實際上沒有半點血緣關係。為了互相取暖,他們選擇成為家人。

  相對於是枝裕和,這種虛擬的、代償性的親密關係在華語電影中早有充滿女性主義色彩的體現。許鞍華的《天水圍的日與夜》有這樣一段場景:大巴車在冰冷的城市中穿梭,兩個女人並排落座,相對無言。其中較為年長的是年近古稀的阿婆梁歡。

  另一位相對年輕的,也已邁進了中年,街坊鄰里都叫她貴姐。由於對生活困境的互相理解,這對同住天水圍的鄰居開始惺惺相惜。某次,梁歡邀請貴姐同去家人的飯局。

  這一天,她們剛從飯局離開。席上,兒子拒絕收下梁歡用「棺材本」購置的金器。在車上,這個孤獨無依的老人將這些金器交給右手邊的貴姐。貴姐連聲拒絕,阿婆道:「將來會有用錢的時候。」所有的難堪與溫情都交代在這個畫面中,一個女性共同體得以完成。在此,女性與女性之間的關係,不僅僅如其他電影一樣體現在對男性的拒斥上,它進一步取消了父親、丈夫和兒子在親密關係中的位置,在此基礎上,兩個弱勢女性組成了一個去父權制的虛擬家庭。

  更確切地,我們可以將其稱為許鞍華的「她世界」。其中,擁有不同面貌與遭際的「她」,從來都不是「地母」,而是小市民,人性中的嗔痴愛怨一樣不落。但是,現代城市中的叢林邏輯並沒有完全馴服這些小市民,她們仍然擁有女性相當有力的那一面──強大的共情能力。這樣的情感力量,體現在電影中很容易變成濫情與縱情,而許鞍華從來都是點到即止。

  例如,《桃姐》中的老僕桃姐和少爺之間就有一種刻意為之的疏離感。在少爺母親死後,二人之間一直存在着一種微妙的主僕情緣。桃姐付出的情感勞動,實際上部分地代理了少爺母親的位置。但是,許鞍華表現得相當克制。這導致她的電影看起來似乎不夠徹底,但正是這種看似不徹底的克制成就了其作品中最核心的力量。

  這種力量與香港市民社會的草根精神擁有甚為緊密的親緣關係。它更具象地表現為一種面對慘淡人生的信念。這使許鞍華電影中的女性總表現為一副錚錚鐵骨的模樣。桃姐老了住進養老院,依然將人的尊嚴視為生命的最高原則。貴姐哪怕窮得叮噹響,每天仍兢兢業業地到菜市場為一日三餐的營養搭配盡心謀劃。一葷一素,都是小市民剛強的骨頭,也是女性生命力的體現。

  有人認為許鞍華塑造的女性並不徹底,她們不曾主動打破性別與階級的枷鎖,缺乏革命性。這既是對許鞍華的誤解,也是對革命的狹隘認識。在《明月幾時有》中,周迅飾演的方姑組織的革命行動,不僅充滿諸多女性的身影,而且在宏大的革命敘事中留下了大量空白,反而到處都是瑣碎的生活細節。

  許鞍華的女性力量,就在她的留白裏。其中露出了許鞍華電影中質樸的底子。畢竟,生活始終都要過的。當年參加抗戰的地下黨小兵,說完昔日的英雄往事,轉身就到樓下的大馬路上繼續開的士。傳奇大隱隱於市井,畢竟哪一段宏大敘事背後不需要柴米油鹽醬醋茶?

  並且,許鞍華最具突破性的電影表現之一,在以往作品中對中老年女性人物的聚焦已經得到證明。在現如今的性別語境中,這個女性群體的公共呈現尤為難得。

  近年來,隨着女性消費力的膨脹,中國影視市場的「女性向」產品越來越多。比如,從去年開始流行的「雙女主」人物設置的電視劇,它針對的受眾相當統一,那就是城市中產階級女學生與青年白領女性。長期以來,中老年女性、尤其處於底層的那些女性受眾群體被排除於主流市場之外。並且,這些女性的公眾形象不是負面的,便是隱身的。

  在一些流行的影視內容類型中,人性之惡、封建保守、小市民劣根性幾乎成為中老年女性的代名詞。除此之外,還有大量中年女性在影視市場中充當各式各樣的「工具人」。這多多少少反映出,我們對「她」的想像是偏狹的。

  今天,任何一個與性別議題相關的社會新聞都能輕易地引起熱議,女性在整個大眾輿論中高呼主體與權利的正當性與迫切性。當我們在談女性力量的時候,究其根本,如何想像一個更多元的「她」,構建一個更具包容性的「她世界」,比兩性對立更有革命性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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