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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花街/若荷

時間:2021-02-25 09:57:39來源:香港文匯報

  鳥語花香春光好(新華社圖片)

  花街其實並不叫花街,這裏賣花,又是養花人家最多,因此被人稱作「花街」。四季更迭的時節,別的地方茂盛的是樹,而這裏卻大多是花,一叢叢自牆裏探出牆外。新年裏,這裏就擺滿了鮮花,在那樣的年月,花也是很稀罕的了。有月季,長壽花,還有南山腳上常見的杜鵑花。杜鵑花掛蕾,青黃像幾片初生的葉,及至搬到室內,蕾尖方吐出一點點紅色,愈吐愈大,終於風車狀綻開。花是單瓣,有玫色,也有粉紅和白色,品種較為單一。

  那時的花價格便宜,沒有現在暖房裏的枝茂葉密,不成規模,都是喜歡養花的人家隨性而蒔,需要時才賣幾棵換錢花。花株種在泥瓦盆裏,或將根包在泥疙瘩裏,主人抱了去擺在街上路邊。新年裏,總有富裕的人喜歡。但那時的花,它裝飾的是庭院而不是房間。買花人並不期望它們在新年裏開花,而是盼着春暖花開的時候成活,經風沐雨,開出一院子春色。

  花街有百十米見方,東、西兩邊是兩個小巷,北面可以深入村子,南面是河,鄰着一座拱形小橋,連接由北向南的要道。春天裏,楊柳在水裏彎成倒影,野鴨在水面弄着清波,沿街居住的人家門前綠竹掩映,杏花、桃花粉粉白白地開放。花街還是個集市。年節裏,賣得最多的是年畫,還有家家必備的煙花。

  沿途都是高高的老牆,牆上開個門窗就是一戶人家。老牆以青石砌就,石與石之間有明顯的接縫,趕集人把一排鐵釺插進縫裏,繫一塊席大的藍印花布,再用別針別上一朵朵粉粉紅紅的絹花,頗得女孩的青睞。曾經對鞭炮製作很感興趣,拿來炸裂的碎屑研究。姥姥家的村子裏就有專門製作鞭炮的人家,我曾在二舅家看到過製作鞭筒的工具,乍看像一把袖珍的犁頭。上紀世八十年代風靡過自製煙捲的土機器,自切煙絲,買來成品煙紙自己加工,按照添料加工的步驟,一推一拉一支煙就加工出來,鞭筒製作的原理與此基本相同。

  在所有的煙花中,「滴滴筋」是小孩子們的最愛,三五歲的孩子都可以獨自扯着一根兩根放着玩。它紙芯長六七吋有餘,二十幾根紮成一束,再一束束湊成一把,整齊地放在紙盒子裏,拴上繩索掛在胸前叫賣。因為「滴滴筋」的火藥容易漏出,賣滴滴筋的人大都手黑,臉也不白,眼角皺紋的褶子裏都是嗆進去的黑灰。我的表姐夫就曾到花街的集市上賣煙花,他形容他的鞭炮響聲有力,形容的字眼很粗俗,卻也非常恰當逗人,往往吸引很多人搶購。

  值得炫耀的是花街裏有一個書店,三四間屋子的樣子,一半出售書籍,一半出售年畫和對聯,油印出來的年畫在陽光下散發出油墨的香。不售年畫的時候,櫃枱上擺放的是農技、電工、果樹等等的宣傳冊。時間再推進一些,掛曆也出現在書店裏了。每當去買書時,都有一位女店員埋頭在讀小說。女店員長髮及腰,髮質黑而油亮,編起的麻花辮每一股都十分飽滿。

  曾暗暗目測過她的髮長,希望那油亮的髮辮有一天會輕蕩在我的背上。書架上的書不是書脊朝外,立式擺放在書架上,而是書面朝天,一眼就能看到書封。花街不大,讀書的人卻真不少,不逢集,也不是年會的時候,有時好幾人同時站在櫃枱前,認真瀏覽展開在櫃枱和擺放在書架上的新書,他們中有大人也有小孩兒。

  我很為我所居住的地方有個書店而驕傲而炫耀。沒有網絡和電器的時代,人們太需要紙質書的精神滋養了,只要你有足夠的零錢,有足以看懂所購書本的文化程度,所有新出版的文學書書籍都來者不拒。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的某一個春節,我穿了一身嶄新的襖褲,棉襖口袋裏有幾塊錢的壓歲錢。我把往日積攢的錢與這壓歲錢合併在一起,但我並不打算買小人書,而是買高爾基的《我的大學》、《童年》,還有劉蘭芳的長篇評書《楊家將》,凡是出現在這個書店裏的所有的新出版的小說,幾乎都是暢銷書。當浩然的《金光大道》和《艷陽天》在中央人民廣播電台演播時,書店裏的紙質書就一售而空。

  逢過年集,買年畫和對聯的擠滿小屋。有牽着孩子的家長,有翹着腳探着身子遞錢取年畫的壯年漢子。集市上的年畫雖多,但是書店裏總有一些與時俱進的變化。隨着印刷技術的提高,年畫的色彩愈來愈鮮亮,畫面愈來愈栩栩如生,內容也由最初的山水演化為電影劇照,從《紅燈記》、《智取威虎山》、《杜鵑山》到《紅樓夢》中的系列人物,花街上的年畫引領着當地同行業的潮流。

  1980年的那個春節,我將四簾十二幅《鵲橋仙》年畫掛在床前,舉手投足猶如劇情再現。冥冥中彷彿聽見有人對語:「小姐,你看那裏的鳳仙花開了。」……那是蘇小妹和她的丫頭從畫中凌步而出來了嗎?參加工作後,母親將我臨摹了好幾個月的金陵十二釵鉛筆畫送了人,舊牆粉刷,張貼在牆上的所有發黃泛舊的年畫已蕩然無存。

  不知什麼時候,花街再也沒有了花賣,它破舊了,沿街的高牆在長大了的我面前變得低矮,探向花街的不再是木欞的窗戶,而是有人在牆上扒個門,鑲上水晶玻璃,焊個鐵柵欄,美食館、五金店、裝飾材料部,還有自行車修理舖,一個個小商舖不溫不火地開張。

  有次去花街,故意問附近居住的年輕人:「知道這裏的花街嗎?」年輕人搖頭。剛剛焐熱了的雙手突然變得好冷。40多年過去了,花街變了,沒有花也沒有了書店和年畫。花街南面有個新拓出的集市場,逢集時,貨物擺滿在水泥條案上。時移世易,集市仍然熱鬧,只是沒有了河邊橋下的清澈水流,掩映農舍的綠竹,也沒有了藍印花布點綴老牆上的紅粉絹花。

  聽說,當地有人願意出資再建花街,讓它回歸當年的小橋流水、江南水鄉的模樣,如消息準確,那真的不錯。只是我心中的那個花街,它還會回來嗎?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跫音不響,3月的春帷不揭……我懷戀的,是童年的一條小街,而詩人懷戀的,是哪個蓮一般的女子呢?望着滿目生銹的柵欄、櫥窗,我欣然的同時也很悵然。然而我相信,只要把它託付給一個有心之人,花街的繁榮,花街的美,一定還會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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