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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和泥土的味道/若荷

時間:2019-01-02 09:50:14來源:香港文匯報

  有朋自遠方來,踏訪沂蒙山區。那是一個初冬的早晨,我們驅車,進入一片離家很遠的山地,附近有一條暴露無遺的河床。山坡下,濕地上,不期然地,與幾簇野菜相遇。 初冬的野菜,引起大家的興趣,不再走了,找個溫暖的地方挖取。

  地處沿海的魯東南地區,氣候溫和,野菜野花極易生長,從春天到秋天,每天都有野菜應季而發,在避風的地方這裡幾簇,那裡幾簇。從前的我是不知道的,不知道冬天還有野菜生長,在接近冰雪的天氣裡頑強生存,它們也有不懼嚴寒的時候。

  我印象裡的冬天是灘塗的雪被,大地的蕭瑟。你知道初冬的野菜也是嫩綠的吧?熟透的山果掛在枝頭,暖暖的陽光流瀉在身上,彎曲的阡陌指引着大山的方向,溪邊悠閒的老牛也抬起冷靜的目光,打量着身旁這些特別而又生疏的面孔,這些用初次發現的目光觀察事物的不速之客,被堅硬的石塊絆得步履不穩帶着陌生口音的探訪者,彷彿對我們剜取野菜的行為有所懷疑--面對茫茫大地上難以分清的衰草與野菜,誰是最終的識辨和獲勝者?

  教我們辨認這些野菜的,是一位七十多歲的花甲老人,他在自家門前種植了一片山楂樹,樹上的果兒已經收穫一空,經冬的幾片葉子尚在上面隨風輕輕顫動。秋收穫了,冬日閒了,一群土生土長的草雞陪着他每天在院門前散步。我們來到一片整齊的麥田,遠處河流如鏡。剛種下的小麥已經長出,麥苗像鋪展在地上的綠氈。也有過冬的菜地,井然肅穆的田畦,遠方的朋友更是站在高遠的蒼穹下,對着初冬的原野讚美有聲。

  老人帶我們繞過麥田,把我們帶到一面向陽避風的土坡,原來下面長滿了苦菜,大家彎腰採挖了起來。與其他季節不同的是,這個時候的野菜比較蒼黃,葉色有些濃重,周身閃着冰冷,但在枯衰的冬草中還是那麼醒目,一股旺盛的生命力自葉片上閃現出來。我驚訝起來,野菜不是春天才有的嗎?老人說,野菜有時也不按節氣生長,而是根據氣候溫度的差異。

  這些野菜,遇到適宜的溫度就會從地裡生長出來,只不過初冬的野菜,生命比春天的要短暫得多,它們是從秋天就開始生長,一遇霜雪就開始停止的,等不到開花結果。但生命枯萎,根脈卻是不死不朽,一到氣候和暖的時候便會再次生發。

  大家分頭在山坡上挖着,手中的工具運用得有些吃力,冷硬的地面有一些板結,不一會兒大家就分散了,有的在坡上尋找,有的已經挪到坡下,一溝一坎的山野,無不是採擷的身影。那個午後的野餐,是在老人的園中進行的,在他的小院裡支起一口鐵鍋,一張褪了漆的方桌擺滿了我們一個晌午的收穫。

  在採來的野菜中,有苦菜,有薺菜,還有一些蒲公英。我們把它們洗乾淨,分別做出蒲公英蘸醬、薺菜蛋餅、苦菜小豆沫等,取天然的食材,一碗麵醬,一盤野菜,樸素到底,形神皆有難以描述的清新。

  花草入菜,是我們當地的傳統美食,那高檔的超市裡的青菜小豆沫,薺菜小肉包,就是在山野菜的基礎上加工而成的,與其他青菜相比,冬天的野菜更加稀罕珍貴。感謝大自然的饋贈,讓我們在賞、嘆、食的過程中唇齒留香,生動地體驗了這片土地的神奇與豐厚。

  有次爬山,剛接近山腰的一個村莊,便有些累了,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休息,抬頭,我看到了一棵樹,樹上幾乎沒有什麼葉子,只是飽經滄桑的枝上,結滿了一些黑色的果實,原來是一棵軟棗樹!我看了看四周,希望附近還有一株或者兩株,目光掃過去,果然在不遠處看到它的同伴,枝頭綴滿了同樣的果實。這些果實也是我見過的,並且記憶中還不乏甜而誘人。

  在我很小的時候,每到秋天就盼望着它早一點成熟,好打發冬天漫長的日子,除了它,我小小的手中再也沒有其他可以解饞的東西。它的學名叫「軟棗」,我們小時候都叫它「野柿子」。

  第一次發現軟棗,我沒有立刻去摘取,而是圍着它轉了幾圈,選擇了放棄。因為我堅信,在山裡,沒有一株果樹是沒有主人的,它的主人不允許,你就不能擅自去摘,這是鄉下不成文的規定。那還是在深秋,軟棗還比較圓潤、飽滿,但是等我回到家中,一個人對着一幅童年的肖像默默欣賞時,突然對那滿樹的果實懷戀起來,湧上心頭的是一些陳年往事。

  山裡的人家種果樹,是需要付出很多時間和精力的,能夠種樹的地方基本都是亂石。亂石叢中,挖坑,填土,植入幼小的樹苗,從遙遠的地方擔水澆灌,等到果樹長大結出果來,有的人也就老了。很多人都是這樣,他們品嚐了種樹的苦累,卻享受不到果實的甜蜜,故而有鄉下人把這樣的樹叫「子孫樹」。

  許多年前,我家院落裡就生長着一棵軟棗樹,也不知道是從前的哪家住戶種下的,只記得每年春來小院的時候,它那鉛灰色的枝頭上新葉萌發,葉間綻出麥粒大小的花苞,花苞長開,花瓣落去,一粒粒圓圓的果實就顯露出來。隨着時間的推移,果實的外表開始泛黃,繼而生出一層薄薄的紫暈。果實在枝頭上一天天長大。

  霜降過後葉子落去,熟透的果子開始乾癟,紫裡黝黑,大人這才告知我們可以摘了。在沒有大規模種植蘋果、桃子的年代,軟棗是我們難得一享的高級甜品,儘管它土土的模樣,彷彿上面沾有陽光和泥土的味道。誰家的孩子哭了,跌了一跤,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大人只要拿出一把軟棗向他懷裡一揣,他能立刻轉啼為笑。

  軟棗結在樹上,是要抱枝一冬的,到了春天幼芽萌發,新生的花苞從果實的舊痕裡出來,灰黑的軟棗才從枝頭上悄然脫落,只要你不去摘它。許多年前我們家裡就有一棵,那是故去的祖母心頭的寶貝。

  每到冬天,在經過一場聲勢浩大的採摘之後,那些軟棗經過了祖母輕輕的撫摸和細數之後,已然成了我們老實、聽話,安然過冬的獎賞,有祖母懷揣之後溫暖的味道。那棵軟棗樹的樹齡太老了,我們對祖母的回憶,也只能從那些乾癟誘人的果實上開始。它關係到童年的美味,還關係到我們對於冬天的期許。

  那是一座古老的山脈,山上還有許多消失過後留下的村落遺蹟。傾塌的房屋,整塊青石鑿出的地面,一摟多粗的樹木刺出屋頂。這次我們發現的不僅是軟棗,還有大片無人摘取的柿樹。軟棗不摘尚可理解,可眼下都是初冬了,這滿樹的柿子也沒有人收取,真的是讓人遺憾了。

  聽鄉親們說,柿樹生長得很高,果實大都結在枝頭,採摘起來很不容易,加之最近幾年柿子的價格很低,採摘加工都很費時費力,何況還要出售,忙活一季下來,還不如進城打工一天的收入。於是當年金疙瘩一樣供着的它們,如今被棄之枝頭,就這樣開花結果,直到果實成熟都沒有人問津了。

  儘管這樣,黃燦燦的柿子仍然掛在枝上,像小燈籠一般,為田野和大地昭示吉祥,它們丹紅如幟的模樣,宛如一道秋天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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