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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中傑:一生參與中國交響樂

時間:2018-04-29 03:15:44來源:大公網

  圖:2016年韓中傑最後登台

  四月三日指揮大師韓中傑以九十八高齡在北京305醫院辭世。自此,上世紀名震神州的傳奇中央樂團三大指揮—李德倫、嚴良堃、韓中傑—均騎鶴西去。留下來的,是他們經歷那些年月的音樂人生和經典錄音,遺愛人間。/周光蓁 文、圖

  三位大師全部於1950年代留學蘇聯,風格各異。李、嚴以交響樂之父、泰斗等尊稱,也曾出任團長等領導職位。韓中傑則以其儒雅、學者風範,默默耕耘超過一個甲子,以參與者身份見證了中國交響樂從無到有的全過程。他對藝術的執著和堅持,指揮錄音本國作品、培育年輕指揮不遺餘力,但卻有強烈的自省能力,加上待人處事細膩、溫情,都讓音樂同行、後輩對這位作風低調的音樂長者充滿敬佩。

  1920年出生於上海的韓中傑,成長過程受益於曾被譽為「亞洲第一」的上海工部局樂隊,啟蒙了他對音樂的興趣。1937年他不顧家人反對,入讀國立音樂專科學校(即現時的上海音樂學院),主修長笛,師承工部局樂隊長笛演奏家佩切紐克(A.Pecheniuk)。他與老師曾一起參與演出居滬外國作曲家創作的作品,其中一段富中國特色的長笛旋律特別指定由年輕的韓中傑負責演奏。感到無比榮譽的同時,他感到老外尚且為中國素材創作管弦樂,中國何時有作曲家、演奏家譜寫本國管弦音樂呢?

  極力扶持中國交響新作

  抗日戰事正酣,韓中傑與新婚夫人張仁泓一同前往陪都重慶,在那裏的青木關國立音樂學院教授長笛和視唱練耳,同時以客席長笛首席身份參加當地中華交響樂團演出。戰後返回上海,在工部局樂團參加演出,同時在母校任教。隨後外國樂師開始離華,包括昔日長笛老師,韓中傑代為出任首席。隨着形勢轉變,樂團由華人樂師接管,領導小組成員包括兼任指揮的黃貽鈞,以及韓中傑等,名字改為上海市人民政府管弦樂團。

  隨着國家對外文化活動需要,韓中傑1951年從上海調到北京,參加籌組一個由來自全國二百多人組成的中國青年文工團,出席當年7月東柏林舉行的第三屆世界青年與學生聯歡節。他除了參加長笛比賽得了銅獎以外,也是一個三十人左右的樂隊隊長。雖然主要為合唱、歌劇以至雜技伴奏,但韓老的指揮專業由此開始。

  柏林演出之後,韓中傑與樂隊沒有直接回國,而是在東歐、蘇聯遊歷、演出整整一年,總共在152個城市演出437場,觀眾數目超過二百萬。1952年秋返京後,國家決定組建中央歌舞團,把韓中傑留在北京,繼續擔任該團管弦樂隊隊長兼指揮。

  經過長期訓練,樂隊在1954年首次公開演出「世界文化名人」德沃夏克音樂會,韓中傑指揮開場歡快的《狂歡節序曲》,那是北京近六十人全華人樂隊演出西洋古典音樂的第一音。以此為基礎,一年後韓中傑率領一隊更大型的管弦樂隊,浩浩蕩蕩參加在華沙舉行的第五屆世青節。這次演出再不是伴奏,而是中西管弦樂作品專場,一開始的四首作品,全部是中國作曲家的力作,分別是李煥之的《秧歌舞曲》(即後來改名的《春節序曲》)、劉鐵山、茅沅的《瑤族舞曲》、王義平的《貔貅舞曲》以及馬思聰的《山林之歌》首樂章。接着以演奏三首西洋作品,分別為波蘭作曲家莫紐什科《哈爾卡》序曲、韋伯《奧伯龍》序曲,以及柴可夫斯基第四交響曲的終章。1955年華沙演出的意義深遠,簡單來說是中國歷史性的三個第一次:第一次中國大型交響樂隊在國際舞台亮相,第一次演出中國作曲家的作品,也是第一次演出西洋古典作品,全部由韓中傑執棒完成。

  由於演出成功,年輕的樂隊回國之後很快脫離中央歌舞團,1956年7月掛牌成為中央樂團屬下的交響樂隊,韓中傑是創團指揮之一。按照當時國家對人才「送出去、請進來」的政策,樂團一方面請來德國指揮戈斯林教授進行訓練,同時把韓中傑送到列寧格勒音樂學院指揮系,鑽研交響樂和歌劇演奏。

  1956年中央樂團的成立,可以說是當時「百花齊放」國策的一朵艷麗鮮花。可是一年後形勢逆轉,由「雙百」變成全國反右運動,戈斯林亦返回德國老家,中央樂團指揮出缺,唯有從中央歌劇院送出去的指揮李德倫調到本團,自此成為中央樂團首席指揮。到韓中傑1961年畢業回國時,國家正經歷大躍進後的三年困難時期,他亦服從安排到歌劇院報到,以柴可夫斯基的著名歌劇《葉甫蓋尼.奧涅金》作為匯報演出。後來因李德倫患上肝炎,韓中傑得以回到中央樂團,首次亮相演出全李斯特作品,時為1961年10月。翌年3月,他更領導樂團極可能是中國首演的柏遼茲《幻想交響曲》。

  只是好景不常,1963年文藝界開始有所謂土洋之爭,首先是法國印象派作曲家德布西遭批判,西洋音樂開始禁演。韓中傑因此更多演出中國作曲家的作品。據現任香港中樂團鼓王閻學敏回憶,當時他是位十幾歲中央樂團打擊樂聲部學員,在韓中傑棒下演奏由本團創作的京劇交響詩《穆桂英掛帥》,巡演於武漢、重慶、成都、西安、鄭州等城市,當時由於經費緊缺,韓中傑等全體樂團成員只能睡在劇場後台。同時期首演的還有羅忠鎔的《雷鋒頌交響詩》、陳貽鑫的《抗戰隨想曲》,以及香港出生的陳培勳的《黃鶴樓交響詩》和《詠雪》等作品,全部在韓老棒下問世。而他本人亦按照形勢需要,組織幾位創作人員搞了一套《革命樂曲大聯奏》,作為應付「文革」前風雨欲來的氛圍。

  1965年12月,中央樂團為紀念芬蘭作曲家西貝流士百歲誕辰,舉行專場音樂會,韓中傑全套燕尾服指揮演出《芬蘭頌》、第二交響曲等著名作品。他在2009年出版的《中央樂團史》的序言中說:「這一場音樂會是『文革』之前最後一場西洋作品音樂會。對指揮了這場音樂會,我毫不後悔,而是感到驕傲。」

  十年文化大革命,大革文化命。韓中傑被懷疑為「混進黨內的壞分子」,成為中央樂團十八位「一線黑幫」之一,全部遭隔離集中處理,被迫寫交代材料、體力勞動。韓中傑還要被迫教唱由紅衛兵指派的《牛鬼蛇神嚎歌》。初期瘋狂的衝擊過後,1968年開始樣板戲進入修訂錄音階段。李德倫、韓中傑等留蘇尖子被「解放」使用,李指揮中央樂團《交響音樂沙家浜》,而韓則調往芭蕾舞團(當時稱中國舞劇團)指揮《紅色娘子軍》。現在該劇廣泛流傳的官方錄像或唱片版本,正是由韓中傑指揮的。該劇和《白毛女》是八大樣板戲中首次踏出國門的,也是「文革」爆發以來大型藝術團體外訪的首次,1971年9月始連續三個月在阿爾巴尼亞、羅馬利亞和南斯拉夫14個城市演出36場,全部由韓中傑指揮。

  經過六年外調,韓中傑1974年重返中央樂團,翌年參與在福建、廣東巡演。1977年8至9月間,他與樂團一道出訪朝鮮。回國後指揮國慶節音樂會,以《春節序曲》開場,奏響政治的春天。翌年3月,他指揮的一套中西作品,包括陳培勳根據1962年《黃鶴樓》重譜的《心潮逐浪高交響詩》、貝多芬《英雄交響曲》等,通過法國衛星以立體聲直播到英法等國,再創歷史的第一次。正旅居英國的鋼琴家傅聰聽到上海老鄉韓中傑演出貝多芬,後來撰文形容當時心情說:「我眼淚在流,是為了過去的悲痛,也是為了未來的憧憬。我忽然感覺到,生命有一層新的意義。」

  與波士頓交響樂團合作

  1978年韓中傑另一個重要任務是接待美國波士頓交響樂團音樂總監小澤征爾。除了為他預排柏遼茲《羅馬狂歡節》序曲和《草原小姐妹》琵琶協奏曲以外,還得招呼借宿一宵的客人,結果二位指揮徹夜長談。翌年中美建交,小澤與波士頓樂團到京演出,促成了1980年韓中傑與劉德海、姜建華兩位琵琶、二胡大師在坦高活夏季音樂節與波士頓交響樂團歷史性演出。《紐約時報》評論韓中傑指揮柴可夫斯基《羅密歐與朱麗葉幻想序曲》,顯示出「具有充分職業素養的專業指揮」。

  國家進入改革開放時期,韓中傑也年屆花甲,但無減他對音樂藝術的熱誠。1980年代正值首批「文革」後招考的音樂精英初試啼聲,由韓老指導的新一代指揮包括陳佐湟、邵恩,以及他的外甥葉聰等。新老作曲家們以各種手法、題材創作的作品通過韓老首演的更是多不勝數。其中王西麟《雲南音詩四首》、陳培勳《第一交響曲:英雄的詩篇》、杜鳴心《洛神》、盛禮洪《海之歌》、黃安倫《春祭》、譚盾《離騷》,還有郭文景、瞿小松等管弦作品,其中很大部分的錄音,由中國音樂家協會主席李煥之率領作曲家們,在1986年香港舉行「第一屆中國現代作曲家音樂節」中發放,引起海內外極大回響。

  國家改革時期迎來眾多外國音樂家到北京交流。其中1979年小提琴家梅紐因演貝多芬協奏曲、1980年馬思宏演布拉姆斯協奏曲等,都是由韓中傑執棒。1984年到京演出貝多芬協奏曲的頂級華裔小提琴家林昭亮,深情回憶韓老所表現的非一般音樂情操:「當時是中國發展西洋古典音樂的早期,樂隊還在演奏風格和劣質樂器上掙扎。我記得韓先生的指示是非常清楚的,他對樂隊的音準、平衡絕不得過且過。那些問題個個老大難,排練和演奏的地方暖氣不夠,很冷,對管樂尤其困難。我記憶特別深刻的是韓先生一點不妥協。從「文革」過來的那一代音樂家,工資低微,經常要找外快,我相信韓先生對此是非常清楚的。他告訴我部分樂師搞電影配音至深夜才回家,第二天9時到中央樂團排練。但他並沒有因此放鬆,仍不斷作出要求。我想他是希望樂隊繼續進步、讓樂團上下自豪。」

  1986年,韓中傑隨中央樂團首次到訪香港,他執棒的曲目包括貝多芬第七交響曲和史達拉文斯基《火鳥組曲》等,在香港大會堂和紅磡香港體育館演出,三場門票全部售罄。1988年夏,他參與了新組建的中央樂團弦樂隊,與李德倫一道前往西班牙巡迴98天,在39個城市演出43場音樂會。幾個月後,韓老1955年以來首次重返波蘭,指揮波蘭國家廣播樂團。1990年夏,韓中傑再度獲西班牙方邀請到訪,這次巡演是整隊中央樂團交響樂隊。這次演出一個月,在21個城市演出22場,邵恩亦參與指揮,分擔已年屆70歲老師的演出。這也是韓老最後一次與中央樂團外訪。

  1996年中央樂團進行大規模改革,由成員終身制改為考核上崗制,樂隊名字改為中國交響樂團,不設合唱隊。對當年他身為顧問之一的責任,年近九旬的韓中傑有所反思:「現在看來,把中央樂團這很有影響力的老字號大小結束掉是嚴重地傷害了團內外不少對它有感情的人們的心,非常遺憾!我為我自己也曾參與做出這錯誤決定而感到內疚。」

  韓中傑君子坦蕩的一生,忠於藝術、國家,只講付出,不求收穫,也不委過於人。用他的話:「對於我自己的一生,不求別的,我只求能做一塊好的墊腳石,不讓踩着我們向上攀登的人走歪了。這,我就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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