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對美國大選最為焦慮的莫過於歐洲。特朗普如果再勝選,將對歐洲的政治、經濟、安全造成嚴重衝擊。特別是安全,對任何國家都是最重要的戰略利益。特朗普多次表示要退出北約,還以不再提供安全保護為由強迫各成員國提高軍費。不僅如此,他反對援助烏克蘭,並放言當選總統二十四小時內結束衝突。俄烏衝突是歐洲以及北約目前面臨的最大安全挑戰,特朗普此舉將重挫北約聲譽,危及北約存廢。可以說,從表面上看,特朗普已經成為北約75年以來最大的威脅。
然而,真正危及北約存亡的並不是特朗普,而是它面臨的結構性挑戰。北約是冷戰的產物,冷戰都已經結束三十多年了,北約依舊存在,不能不說也算是一個奇跡。但由於三個原因,這個奇跡很難再維持多久了。
第一,北約對共同的外部威脅或者敵人沒有共識。
北約由大西洋兩岸的北美和歐洲國家組成,雙方在這一點上有很大分歧。
美國現在把中國當作主要對手甚至是威脅。這當然不是因為中國的和平發展威脅到美國的安全。幾十年來,中國既反對搞集團對抗,也反對強行輸出自己的模式干涉他國內政,而是因為客觀上打破了美國對世界的壟斷,世界有了更多的選擇。這動搖了美國的霸主地位。
但今天的歐洲國家早就不追求霸權,並不認為中國的和平發展是威脅,更多的是視中國為機會。其次,中國是太平洋國家,和歐洲相距遙遠,完全不存在地緣政治衝突。最後,歐洲認為俄烏衝突才是自己的重大安全挑戰,中國不但不是威脅,還是化解衝突重建和平的重要力量。所以以法國為代表的歐洲國家,不但反對在日本設立北約機構,還多次重申北約的地理範圍就是大西洋。
北約是在冷戰時因為有共同的敵人蘇聯才應運而生,並成為北約凝聚力的主要因素。作為一個軍事組織,沒有了一個共同的外部敵人,其對成員國的吸引力和約束力就大幅下降。美國當然在冷戰後就已經意識到這個問題,所以才會炮製三場戰爭:轟炸前南斯拉夫、阿富汗戰爭、伊拉克戰爭。其中有兩場戰爭是完全以捏造的事實作為開戰的藉口。但面對今天的中國,美國卻無法和盟友尋求共識。
第二,北約內部有了重大戰略利益分歧。
二戰後美國最大的國家戰略利益就是維護其霸主地位。為此無論是冷戰時面對蘇聯還是冷戰後面對中國,它都需要一統號令西方。但冷戰後的歐洲最高戰略利益是一體化基礎之上的戰略自主。它既需要擺脫對美國的依賴,還需要一個多極化世界。在雙方沒有共同威脅的情況下,美歐在最高國家戰略利益上的衝突就無法妥協了。
所以歐洲在多個層面和美國的戰略保持距離。除了安全上反對北約擴大到亞洲,就是經濟上也反對和中國脫鈎。比如中美博弈日益激烈的背景下,根據德國聯邦銀行統計,歐洲最大經濟體德國對中國的投資一路逆勢上漲。2023年,德國汽車業直接投資的29%、機床業的13%、化工行業的8%都在中國。今年四月,福士汽車宣布將投資25億歐元擴建在中國的生產和創新中心,其競爭對手寶馬也立即宣布在中國投入同等規模的資金。根據中國商務部的數據,今年前五個月德國在華直接投資增長了24.2%。
第三,歐美自身面臨巨大挑戰,政治衰敗難以遏制,日益喪失支撐北約的經濟力量。
二十一世紀以來,歐美連續發生危機:金融危機、主權債務危機、「阿拉伯之春」引發的戰後最大難民危機、英國脫歐、特朗普當選以及俄烏衝突。每一次都嚴重削弱了歐美的軟硬實力。特別是當下席捲歐美的民粹主義,已成為最大的政治挑戰。
雖然歐美出現問題的原因各有不同,但都證明政治體制的失能失靈,無法應對時代變化,西方的衰敗難以遏止。這在經濟和政治層面上都對北約產生重要的影響。
經濟上,各成員國越來越難以承擔北約巨大的成本。比如2023年,公共債務佔GDP的比重超過100%的北約成員有:美國、法國、意大利、西班牙、比利時、葡萄牙、希臘。歐盟平均81.7%,已經大幅超過60%的標準。由於歐盟27個成員中的23個是北約國家,可見經濟狀況並不樂觀。2016年,特朗普強迫各國增加對北約的軍費開支,2022年起北約無法滿足烏克蘭戰場的需要都是這一問題的顯現。
政治上,極端民粹主義都強調自我優先。特朗普要「讓美國再次偉大」,匈牙利擔任歐盟輪值主席國後,也打出「讓歐洲再次偉大」的旗號。北約維護的是集體安全,民粹主義則強調本國利益至上。所以當西方主要國家都由極端民粹主義執政的時候,北約也就難以為繼了。
也就是說今天的北約,外部沒有共同的威脅,內部還存在重大戰略利益分歧,同時各成員國發展停滯,國家治理能力下降,無力支撐北約的巨大成本,民粹主義崛起更導致各國自掃門前雪。這樣的組織怎麼還有前途?
雖然當下的俄烏衝突使得北約進一步擴大,但這和特朗普威脅退出北約一樣都只是短期因素,真正決定北約命運的還是三大結構性挑戰。所以從大的歷史視野來看,壽終正寢是北約必然的命運。
旅法政治學者、復旦大學中國研究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