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網記者 敖敏輝

　　世上恐怕再沒有一個部落，以大熊貓為圖騰。

　　我們也從未見過野生大熊貓可以在人類居住地自由出入，與人類和諧共生。但這一切，還在中國四川綿陽的深山里存在着。

「熊貓部落」的老人喜歡隱居在山水之間

　　這是個隱秘的部落，至今，織布、農耕還是他們的主要生活。獨一無二的文字、信仰、生活習慣，是古時沿襲下來的文化與傳統。

　　現代文明逐漸滲入，山寨里原有的味道在一點點流失，對現代化的追逐和對舊有文化的葆有，形成一種撕扯。

　　有一股力量，力求在無可避免的衝突中找到一種平衡，如同留住國寶大熊貓一樣，留住這個部落，留住古老的文化。

　　如果一只大熊貓從你身邊一米處經過，你還會覺得它憨態可掬嗎？

野生大熊貓總是不經意闖入部落生活空間

　　這場景在四川平武的深山里，卻真實地發生着。

　　兩段短視頻顯示，它大搖大擺地在農戶房前屋後的田埂上散步，或者慵懶地路過山間小路上的一台挖掘機。

　　和這裏的大熊貓一樣神秘的，是這裏的人類部落——「熊貓部落」。

　　他們散落在平武、九寨溝等地的崇山峻嶺間，屬於白馬藏族部落之一。

　　白馬人的淵源，至今無定論。一部分人說自己歸于「氐族」，祖先是《史記》里的記載：「自冉肋以東北，君長數十，而白馬最大，皆氐人也。」

　　流傳更多的說法是「出自藏族」，公元6世紀，吐蕃王朝東征大軍與唐朝軍隊在四川九寨溝一帶激戰，打了勝仗的吐蕃王朝隊伍就地留守，后有了白馬藏族的分支，被稱為白馬人。

秘境般的「熊貓部落」

　　熊貓部落的共同點是，以熊貓為圖騰。「它是我們的神靈」，部落里的長者說，大熊貓寓意着祥瑞、平安和富足。

　　部落里一些人曾以狩獵為生，早年間，飛禽走獸，無所不捉，唯獨遇到大熊貓會讓他們立即放下獵槍弓箭。每個小山寨的不遠處，都有人設定一座神山，不可伐木、不可放羊、不可狩獵，這是鐵律，因為神山植被茂盛，是大熊貓最佳棲息地。

　　很多長者家里，還有着族群專屬的文字。它們看起來更像是「象形字」，記錄草木山水、家禽猛獸及族群里的大事件。長者說，文字中記載的一些動物，他已經記不得、看不到，或許已經滅絕了。

　　日常的生活里，很多還是非常原始的。時進深秋，很多木屋的「客廳」里都挖了一個坑，生起火堆，吊起鐵壺。

熊貓舞傳承人毛雲安希望部落的文化傳承下去

　　有一位叫張子兵的老者，當年只憑着一把斧頭，從山腳劈木開路，在海拔2000米的山頂建了房子、蜂場。房子四壁是山上的竹子編的，房頂是草皮做的，蜂箱是挖空圓木做成的。現在，他的孩子都進城了，但他還和老伴住在山頂，遠離現代生活。

　　這種孤守，已近40年。

　　「繼承熊貓舞給錢嗎？」

　　部落里的人也並非與世隔絕，現代文明，也與他們逐漸接近。

　　每逢有陌生人造訪，短暫的接觸過后，只要上了桌，擺了酒，沒多一會，主人就會熱情奔放地為你跳支舞。

　　最庄嚴隆重的舞蹈是「熊貓舞」。部落里沒幾個人有資格領舞。

毛雲安帶着年輕人跳熊貓舞

　　毛雲安在寨子里曾經德高望重。作為祭祀舞蹈熊貓舞繼承人，每年正月十五，毛雲安要沐浴更衣，穿戴熊貓裝，到寨子里每家每戶去祭拜神靈，他先到誰家，就意味着神靈先到誰家賜福。

　　舞蹈里藏着很多故事和傳說。

　　部落所在地山高林密，每到雨季，族人們就受到泥石流、山體滑坡的威脅。相傳連續兩年，都有一只大熊貓死在祖先村寨旁的同一個地方，巫師告訴族人，這兩只熊貓是保護部落的神，披着這兩只熊貓的皮毛跳舞，可保部落平安。

　　「繼承熊貓舞，不是誰都可以的。」毛雲安說，「首先你的人品要得到部落老人的認同，你的家族要有一定威望，你還要被考驗，證明你和神靈有緣。」

　　為了讓毛雲安學跳熊貓舞，他的父親花了半個月的收入，將酒肉禮品送到了師傅家。昏黃的油燈下，師傅只跳三遍，學舞者要記下所有動作要領。若忘一個舞步，就說明無緣。

　　一支熊貓舞，讓毛雲安和家族都有了榮光。

　　這支舞蹈，也可以說是部落延續、文化傳承的象徵。

　　時過境遷，當年的少年毛雲安也成了村寨里45歲的長者。部落與外部也慢慢發生了變化：網絡在深山里有了信號，年輕的族人們也見到了iPhone手機，甚至前不久，山寨里的食雜店也有了掃碼支付。

　　另一面是，「熊貓舞」的威望和地位也漸漸產生了動搖。

　　熊貓舞跳了三十多年，毛雲安有些跳不動了，近四十斤的行頭壓在身上，跳上十幾分鍾，他有些氣喘吁吁。眼前，整個部落，會跳熊貓舞的只有四個人。

　　他想把熊貓舞傳給年輕人，年輕人卻反問，「繼承熊貓舞給錢嗎？」

　　這反問現實而殘酷，對于這個古老部落，自給自足已是過去時，沒有足夠的經濟保障，年輕人買不起手機，也無法知道外面的世界。

　　部落在大熊貓自然保護區。城市、樓房、現代化設施，是年輕人的夢想，而這夢想里，部落的文化痕跡越來越淡。

　　大山蜂蜜借電商走出去

　　部落里還有一樣引以為傲的東西：蜂蜜。

　　這是深山里最純正的「中華蜂蜜」。要知道，現在很多地方都引進了外國的蜜蜂。

　　今年年初，部落里十幾名年輕人帶着一個消息從城里回來了。他們說，全國最大的電商阿里巴巴要進山，開發部落的蜂蜜。

　　毛雲安根本沒聽說過阿里巴巴，但不知道它和部落有什么關係，但大半年時間過去了，他感受到了變化。

　　阿里巴巴的農村淘寶來了，部落里養蜂的人越來越多。之前，這個行當只有老人才會干，一斤蜂蜜只賣不到10元錢；現在，每斤蜂蜜最高能賣60元。

　　這是部落里人們不敢想像的數字。

部落神秘的「象形文字」

　　農村淘寶聯合服務商康昕集團給養蜂人很多「加分項」，比如蜂場海拔高一百米，意味着蜜源純凈程度會高，加一分；盛蜜的容器是木制的，加一分；蜜源有中草葯成分，加一分……保底收購價45元一斤，多一分，就相應提高蜂蜜的附加值。

　　大山里的蜂蜜火了，接着，部落里山核桃、厚朴等特產也跟着火了。從城里回來的年輕人不走了，有人拉起了合作社，開了新的蜂場，有人開了淘寶店賣特產。

　　一位年輕人說，自己做的是獨一無二的事，這是祖先和大山賜予的價值。

　　來到部落探訪之前，農村淘寶小分隊負責人姚義海一直記得上級交代的一句話：你們去，不是開發的，是去「留住」的。

　　姚義海知道，要「留住」的是古老族群的傳統文化。「文化的價值，不是可以拿金錢衡量的。」

部落的養蜂老人

　　有人給他講過，這裏的蜂蜜是大熊貓都過來偷吃的。他聽了哈哈笑，自動腦補了動畫片里的「熊大熊二」，倆熊終生的職責就是不讓光頭強砍樹。

　　保護部落，就是保護生態，「我願意做熊大熊二」。同樣出自農村的姚義海憨憨地笑，露出兩道抬頭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