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劉耀軍夫婦面對養子的叛逆，無計可施

　　柏林影展是華語電影的福地，王小帥新作《地久天長》在今屆的影展上，囊括最佳男演員及女演員的銀熊獎。王景春及詠梅在片中飾演一對夫妻，要共同走過一連串家庭悲劇。柏林影展將演員獎項頒給同一影片的男女主角，有先例可尋，英國片《緣來他不夠愛我》（45 Years）便是如此，男女主角也是一對相處多年的夫妻。

　　劉偉霖

　　王小帥這套作品用上近三小時的篇幅，經歷了內地改革開放時期幾個時點，最後以當代（2010年代）作結。不過由於劇本在多個時空之間跳來跳去，要簡介劇情，要不寫得太複雜，要不寫得太淺薄，很難將這種時空跳躍帶給觀眾的情緒激盪，化為能夠吸引人入場的文字。

　　劉耀軍（王景春飾演）及王麗雲（詠梅飾演）是上山下鄉的知青，回城後在內蒙古的工廠做事，兩人結婚並生下兒子劉星。同是知青的沈英明（徐程飾演）及李海燕（艾麗婭飾演）則有兒子沈浩，和劉星同年同月同日生，兩家非常熟絡。

　　沈家卻為劉家帶來兩次喪子之痛，先是海燕作為單位領導，強迫麗雲打掉第二胎，手術更令她有後遺症。幾年後，沈浩和劉星在水塘遊玩時，劉星意外淹死。耀軍及麗雲決定離開傷心地，最後於福建小城隱居，並收養了和亡兒同齡的少年。英明的妹妹茉莉（齊溪飾演），羞於兄嫂所為，想用自己的方法向耀軍夫婦補償。

　　最苦的人生階段

　　片中最大的悲劇是劉星之死。用時序來計，是先發生了麗雲墮胎，然後才有劉星之死。不過劇情鋪排，卻是讓觀眾知道劉星死了，才道出墮胎之事。這個故事似是想引導觀眾對內地一孩政策的反思。海燕的自責，也是從劉星死後才開始。

　　《地久天長》其中一個矚目之處是，用這些人物側寫中國在改革開放時期的變化。先不計影片結尾的「現在」，故事分為三個時期：1980年代中期（麗雲墮胎）、1994年（劉星之死），以及千禧年前後（夫妻自我流放）。

　　然而片中有兩個事件，和劉星之死沒有幾多關係，卻有很大的批判成分。首先是發生在第一時期的「舞會事件」，耀軍及英明有一個朋友新建，比所有人都時髦，結果因為參加非法舞會被抓入監牢。另外就是麗雲下崗，工廠領導公布消息時，惺惺作態。用很純粹的角度去看，刪掉這兩個事件不會令主線有任何影響。兩件事加上當年的一孩政策，令人覺得主角們一生最大的不幸，是在改革開放初期的經歷。

　　第四個時期是現代，沈英明因為做房產致富，沈浩成為醫生，太太懷孕，一家生活富泰。這個時期的篇幅，佔了影片的三分一，恍似影片要去到三小時這個長度，就是因為多了這個部分似的。觸發這段的轉折點，是海燕患上不治之症，即將離世，沈家將這個消息告知耀軍及麗雲，兩人回鄉送朋友最後一程。故事也在這刻啟動了「寬恕程序」，去為多年的傷痛做個了結。

　　告白是二次傷害

　　影片在頭兩個小時，滿載苦痛，除了兩次喪子事件，在第三個時期還有養子反叛，以及茉莉令各人生活再起漣漪之苦情。這兩個小時，在時空不斷跳躍下，做出一種情感深度，就是傷痛無法被時間洗刷，無法透過遠走他鄉遺忘，也不能因為有「替身」而當成沒發生過。

　　不過最後一個小時，影片的主調卻變成和解及寬恕。不計這個小時拖得太長，在故事的層面上，所有人物的恩怨就在沒有新事情發生下，全部迎刃而解。不單是劉家沒了兩個孩子，像粉筆字被抹走，連茉莉的那筆糊塗帳也是，耀軍那種「好彩！」的神情，更令人心領神會。最後養子也回來了，對白甚至暗示他會為劉家繼後。

　　最令我反感的，是沈浩的告白，他向耀軍及麗雲道出意外當日的真相，承擔了責任，說自己將秘密藏在心底，像一棵樹生長了二十年，快要把身體撐爆了，然後兩老就淚流滿面，饒恕了他。有些殘酷殺人犯或連環殺人犯，就是喜歡向死者家屬道出死者臨終一刻的神情及話語，為家屬帶來二次傷害。現實中，死者父母聽了「死亡實況」，恐怕是以後都會發噩夢見到孩子怎樣死，而不是放下心頭大石。

　　告白過後，久違了的倒敘，見到慘劇發生後，英明拿着一把生鏽菜刀找耀軍及麗雲，准許他們殺死沈浩填命，耀軍當然沒有這樣做，還答應英明，餘生都不會向沈浩透露半句。這一段真的難以理解，難道沈浩不知道自己害死了劉星嗎？觀眾也一直見到在慘劇後，劉家盡量避開沈家，大家都心照，包括沈浩。有什麼秘密可言？本片的忘記及寬恕，實在很難認真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