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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國英華宋緙絲織繡/姜舜源 文、圖

時間:2018-06-20 03:15:58來源:大公網

  圖:清道光石青緙絲加繡緝米珠綴金板龍鳳綿朝褂。故宮博物院藏

  絲綢是中國人的又一發明,比起以往所稱「四大發明」毫不遜色。西方人稱中國為「絲國」。舉世聞名的中西交流要道「絲綢之路」,顧名思義,以輸出中國絲綢居首位。「緙絲」,是中國古代絲綢織造工藝的最高境界,在宋代發展成熟並登峰造極,是絲織工藝與宋代繪畫相結合而誕生的藝苑仙葩,湧現出以朱克柔、沈子蕃為代表的緙絲藝術家,反映了宋代在社會生產力、科學技術與文化藝術各方面,均取得空前成就,而遙遙領先世界各國。宋代緙絲作品世代相傳,對後世產生了廣泛而深遠的影響。元承宋餘緒,傳世品今存不少。明、清幾度振興和發揚光大,特別是清代推廣運用於帝王后妃服飾,反映了中國古代絲織業,繼宋之後繼續發展繁榮。緙絲一向是我國絲織業皇冠上明珠,二○○九年列入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

  致敬嫘祖「先蠶」,崇尚科技發明

  中華民族的主體漢族的祖先,遠古經歷過狩獵時代,但基本上未經歷遊牧時代,而較早進入農耕社會,因此一早就發展起以麻和絲為主要原料的紡織業。古人最基本的家庭分工是「男耕女織」,解決人類生存最基本的衣、食問題,繪畫上則形成一個專門題材「耕織圖」。歷代統治者「勸課農桑」,農家樂則是「把酒話桑麻」。農、耕,就是農業糧食生產;織,就是紡織;桑,就是種桑養蠶繅絲用以紡織;麻,是比蠶絲更普及的紡織原料。棉花則是後來從外國傳入,宋元之際才大面積種植。

  在距今六千年前後的「仰韶文化」遺址裏,已經有陶蠶蛹,原始玉石器也常見蠶蛹,桑蠶成為中國人原始神靈崇拜之一。從考古出土文物看,浙江湖州錢山漾出土的絲織物絹的殘片,距今已有四千七百多年歷史,織絹的原料是人工養殖的蠶絲,工藝流程是先繅後織,絲織技術是平紋織法,經緯密度是每平方厘米各四十八根絲線。這證明我國古史相傳,距今四千多年前黃帝時代的嫘祖,首創種桑、養蠶、繅絲和絲織技術,絕非「神話傳說」。最晚從漢代起,人們就祭祀發明植桑養蠶並發明繅絲的嫘祖,「祠先蠶」(《後漢書.禮儀志上》)。此後歷朝歷代既設立「先農壇」,由皇帝主持「親耕」典禮;同時設立「先蠶壇」,由皇后主持「親蠶」典禮,親手採下新桑葉餵給蠶寶寶,為天下婦女率先垂範。這說明古代中國人一直是崇尚科技發明的。

  研究還表明,最遲在春秋戰國,絲綢生產已在全社會展開,既有民間作坊,也有官辦作坊。考古出土距今二千二百多年前,戰國時期「舞人動物錦」、「塔形文錦」等織錦,已實現「織綵為文」,不但是實用品,還是工藝品。春秋末期孔子《論語》名言:「服周之冕」,說明周代服裝冠冕堂皇。漢代中國科學技術獲得空前發展,一九七二至一九七四年長沙馬王堆漢墓,發現的「薄如蟬翼」、「輕若煙霧」的素紗「禪衣」,身長一百二十八厘米,兩袖通長一百九十厘米,重量僅有四十九克。正如東漢許慎《說文解字》指出的:「禪衣,不重也。」三國時蜀國織錦支撐起經濟來源,諸葛亮說:「決敵之資,唯仰錦耳。」特在成都設「錦官」督辦,故唐代杜甫吟詠:「錦官城外柏森森」。

  重提「四大發明」,絲綢首屈一指

  這種神奇的絲織品通過絲綢之路,傳到當時的古羅馬。羅馬人稱來自中國的絲綢衣料為「西爾克」(Silk音譯),這個生產「賽爾」(Ser)的國家叫「賽里斯」(Serice)。相當於東漢初年的古羅馬百科全書作家老普林尼(Gaius Plinius Secundus,公元二十三至七十九年),此時雖尚未搞清以桑葉餵蠶,蠶吐絲作繭,人們再剝繭抽絲,繅絲成線,織成絲綢,但在着作《自然史》中將中國絲綢說得神乎其神:「賽里斯國林中產絲,馳名宇內。絲生於樹葉上,取出,濕之以水,理之成絲。後織成錦繡文綺,販運到羅馬。富豪貴族之婦女,裁成衣服,光輝奪目……」。

  實際上,通過陸上、海上兩條絲綢之路,中國人把植桑、育蠶、繅絲、絲織等系統科技成果,無私地、源源不斷地介紹給各國各民族,使他們先後擁有了自己的絲織業。正在北京中國國家博物館舉辦的「無問西東——從絲綢之路到文藝復興」,展出的意大利十四世紀盧卡風格的動物紋織金錦,顯然是學習了之前宋錦的工藝和風格。當然,作為我們祖先的獨門絕技,絲綢工藝技術的最高水準,還是一直在我們中國。

  近代以來總結中華民族對人類古文明發展的貢獻,有中國古代「四大發明」之說。隨着科技史研究深入和推廣,對古代中國人在人類文明方面的貢獻,有了新的認識。二○○八年奧運會開幕之際,中國科技館新館推出由國家文物局和中國科協聯合主辦的「奇跡天工——中國古代發明創造文物展」,重新定義新「四大發明」為:絲綢、青銅、瓷器、造紙印刷;近年來科技史界還有意見主張為:絲綢、中醫藥、雕版印刷、十進位計數。兩種意見,絲綢都是首屈一指。

  從「繪事後素」,到「素以為絢」

  近代科技史研究先驅朱啟鈐先生《絲繡筆記》指出:刻絲、克絲、剋絲、緙絲,文異而音義同,清代一般作「緙絲」。其是以生絲為經線,各種彩色熟絲線為緯線,以「通經斷緯」方法織造。經歷了兩千多年發展,出土最早為新疆吐魯番、甘肅敦煌藏經洞唐代緙絲實物。從唐代緙絲帶,到宋代成匹的緙絲面料,再到兩宋精緻書畫,說明緙絲在宋代發生革命性變化。一方面是中國絲織業科技發展的高峰,一方面形成中國繪畫發展的一個里程碑。宋代緙絲生產中心,史稱「北有定州,南有松江」。

  成熟的宋代緙絲,以經線貫通整個織物,而根據圖案的輪廓,緯線局部回緯,分塊織出圖案的色彩。因為每個圖案邊緣都有小的縫隙,其觀感猶如刀刻,故又稱「刻絲」。緙絲的製作工藝,有嵌經面、畫樣、織緯和整理等十多道工序。織造時,先在經線上畫出要織的圖案,梭子帶着絲線來回穿梭,再用撥子把緯線排緊,如此往復。結、摜、勾、戧,是緙絲的主要傳統技法,其中戧法最重要。戧,即鑲色,相當於工筆畫中的渲染,用深淺不一的絲線相互交織、調和,使色彩自然過渡,畫面顯出層次。例如緙織一朵牡丹花,往往需要一百多種顏色,而一種顏色的絲線就需要一把梭子,技師在一百多把梭子中,靈活變換梭子,以調換顏色,有如畫家不停地調色、敷彩,緙織過程與畫畫過程完全一樣,織成的畫作逼真如畫。

  《論語.八佾》:「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子曰:『繪事後素。』」子夏問孔夫子,《詩經》佚詩:甜美天真的微笑,黑白分明的雙眸,瑩白的紈素生成絢麗的畫面。這說的是什麼?孔夫子答曰:繪畫需在紈素上展開。紈素,就是精緻潔白的細絹。這段對話道出中國繪畫史上一個重要史實:中國繪畫是在絲織品素絹上展開的。如上文錢山漾出土絹片所證,中國起碼在四五千年前已經有了細絹,而那也是中國畫開始產生的時代。可以推測,中國畫自始就畫在細絹等絲織品上,素和彩相結合才產生「繪」。當然如同仰韶文化彩陶盆等所顯示,中國畫也不排斥別的載體。但畫在絲織品上不但源遠,尤其是流長,如今考古出土大量戰國帛畫可以證實。漢代造紙術發達以後,畫在「紙本」上多起來,但「絹本」長盛不衰。而宋代緙絲,在繼承兩三千年中國畫(繪)素與彩相依為命傳統基礎上,讓素與彩進一步融合:素的絲變成彩,絲織的過程就是敷彩即畫畫的過程;彩融會在素的肌理中,而不是畫在織成的素上。如此,真正、徹底實現了「素以為絢」。

  故宮博物院藏《緙絲宋徽宗趙佶花鳥圖軸》,縱橫各為二十五厘米,即基本上是宋尺一尺見方。以宋徽宗一件花鳥畫為底本,碧桃花枝上棲止一隻鳥雀,花間蝴蝶翩翩飛動。此圖屬於北宋黃筌「院體」花鳥畫法。緙織過程中,運用平緙、構緙、長短戧、環緙、摻和線、繞梭、搭緙、盤梭等多種緙法,緙工精細。以暖色調為主,配色和諧,為宋徽宗時代緙絲畫傑作。畫面上還緙織宋徽宗「天下一人」花押、「御書」朱文葫蘆印;緙織宋徽宗題詩點題:「雀踏花枝出素紈,曾聞人說刻絲難。要知應是宣和物,莫作尋常黹繡看。」作為傑出畫家和藝術家,宋徽宗指出這件緙絲畫作,以絲為彩,畫面出自素紈,而不是畫在素紈上;這件絲織品好像刺繡(黹繡),但可不是傳統的刺繡啊!請記住宣和時代的創造!

  「運絲如運筆」,「遊綴出天巧」

  宋緙專家朱啟鈐先生指出,自宋迄明,刻絲名家以女藝術家朱克柔最著名,其次是沈子蕃以及明代吳煦、吳圻、朱良棟。朱克柔,名強,字剛,出生於宋宣和、紹興年間,華亭縣(今上海松江)人,她的緙絲作品題材廣泛,有人物、樹石、花鳥等,風格清淡古雅,形象生動,為一時絕技。後世收藏家將其作品視同宋畫。

  清代收藏家安歧《墨緣彙觀錄》收錄其《刻絲山茶》:藍地本,方幅,高七寸五分,闊七寸三分。作水紅山茶一枝,上飛蛺蝶,左刻陽文「朱克柔印」,明代畫家文彥可題畫稱讚:南宋理宗時以女紅行世,人物、樹石、花鳥,精巧疑似鬼斧神工,品價冠一時。這件尺幅作品古澹清雅,有宋代名畫家風韻,洗去脂粉,「其運絲如運筆」。此等絕技非今人所得夢見也!這就是今藏遼寧省博物館《宋朱克柔緙絲茶花圖》。

  又錄其《刻絲牡丹》:藍地本,方幅,高六寸八分,闊七寸。作姚黃一枝,綠葉相映。左刻陽文「朱克柔印」,明代畫論家張習志題畫稱:克柔作盛於唐貞觀開元間人,主崇尚文雅。這件尺幅作品,其緙織物象,皆細緻入微,好像是穿引單蠶絲,絲線具五彩,「遊綴委曲,出乎天巧」。這件作品就是今藏遼寧省博物館《宋朱克柔緙絲牡丹圖》。她的傳世緙畫,還有上海博物館《蓮塘乳鴨圖》及《桃花畫眉》、《鶺鴒紅蓼》等。

  沈子蕃,名孳,南宋吳郡(今江蘇蘇州)人,祖籍河北定州,與朱克柔同時。沈子蕃的緙絲以南宋院畫為粉本,設色高雅古樸,生動傳神。宋緙絲畫主要在元、明、清宮廷世代相傳。清宮養心殿藏其《緙絲梅花寒雀圖軸》、《緙絲山水圖軸》、《緙絲花鳥圖軸》,重華宮藏其《緙絲梅雀圖軸》等。第一件就是故宮博物院《沈子蕃緙絲梅花寒鵲圖軸》,縱一百零四厘米,橫三十六厘米。圖中緙織梅樹老幹新枝,梅花綻放,兩隻寒鵲棲枝,一叢翠竹點綴在枝幹間。重彩描繪梅花、寒鵲,水墨渲染粗幹,兼工帶寫。緙絲技法繁複,有平緙、搭梭、長短戧、環緙、摜緙、雙子母經、繞、勾邊線等。用色豐富,十五六種色絲巧妙搭配,暈色和諧,細膩精美,工麗典雅,生動傳神,為南宋院體花鳥畫典型畫風。緙款:「子蕃製」、「沈氏」印。

  與第二件題材接近的《沈子蕃緙絲青碧山水圖軸》,縱八十八厘米,橫三十七厘米。畫面緙織山水景觀疏闊,群峰聳峙,煙雲縹緲,江水浩蕩,一葉扁舟靜泊岸邊樹蔭下,一老者於孤舟自飲自樂,意境恬靜淡遠,為宋人院體工筆山水畫風。作品以平緙、構緙、長短戧和子母經等技法緙織,設色以藍、綠兩色為主,與青綠山水畫相同。在山、水和雲等局部織梭表現不夠細膩之處,加淡彩補筆渲染。極力表現繪畫效果,而肌理質感更勝於傳統繪畫,顯示了沈子蕃繪畫造詣與緙織技巧的完美結合。原緙款:「子蕃製」、「沈氏」印。加蓋鑒藏印「張爰」、「周大文印」等,說明此畫後來從清宮流出,近代以來經過着名畫家張大千、張學良秘書周大文等收藏。

  因為緙絲耗工費時,明太祖朱元璋嚴令禁止織造,所以明代緙絲織物很少用於服裝。清代康乾時期,才由蘇州緙織龍袍等帝后朝服。緙絲作為實用品別開生面。

(作者為中國歷史文化學者、北京市檔案學會副理事長、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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