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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暉園說不完的故事/曾偉強

時間:2019-10-06 04:24:03來源:大公報

  圖:清暉園位於順德是廣東四大名園之一

  南北朝時期詩人謝靈運《石壁精舍還湖中作》:「昏旦變氣候,山水含清暉。清暉能娛人,游子憺忘歸。」中華士人,雖然從來都是學而優則仕,但卻一直徘徊在仕與隱之間。謝靈運一生仕途坎坷,多次免職、歸隱、復出。最後在流放廣州期間,被指謀反而就地正法,終年四十九歲。

  話說宋景平元年(公元四二三年)秋天,謝靈運稱病辭去永嘉(今浙江溫州)太守職務,回到故鄉會稽始寧(今浙江上虞)的莊園隱居。那裏是他曾祖謝安高卧之地,又是他祖父謝玄經營的莊園,有南北二山,祖宅在南山。詩題中的湖,指巫湖,是南北二山之間的唯一水道。這首詩當作於元嘉元年至三年(公元四二四至四二六年)之間。

  詩末四句:「慮澹物自輕,意愜理無違。寄言攝生客,試用此道推。」意思是一個人只要思慮淡泊,那麼,名利得失,窮達榮辱等等身外之物,自然就看得輕了。只要自己心裏常常感到愜意滿足,不違背宇宙萬物的大道,一切皆可順情適性,隨遇而安。這種因仕途屢遭挫折,而又不以名利得失為懷的豁達胸襟,在那政治混亂、險象叢生、名士動輒被殺、爭權奪利劇烈的時代,既有遠禍全身的因素,也有志行高潔的一面。

  那個六月天的下午,偶然地走進廣東四大名園之一的順德清暉園,那寧靜、和諧、高雅、逸興的氣韻,真的教人忘歸。園中布局錯落有致,古樸而不拘一格,細膩而不失大度。而借山為山,借景為景,這個融入自然,天人合一的精神世界,更是傳統士人「獨善其身」的舞台。

  進園之後,首先步入真硯齋,那裏是當年龍家子弟讀書的地方。外簷廊用兩根石柱支撐,石柱和木橫樑之間各有一幅以蝙蝠為題材的木雕。「蝠」者「福」也,是傳統的吉祥物。齋的內部,綠樑白瓦,清爽宜人。設計者刻意將齋的正面安置在惜陰書屋的背面旁邊,向着另一個風格不同的庭院。這裏濃蔭蔽目,景點很多。最吸睛的是一眼突起於地面的六角長形水池,池中建有精美的假山,金魚游翔於石山洞隙之間,石山暗設泉眼,終日滴水瀝瀝。為這南方酷地,流一點涼滲,消一分暑氣。

  清暉園構築精巧,布局緊湊。庭園空間主次分明,結構清晰。利用碧水、綠樹、古牆、漏窗、石山、小橋、曲廊、甬道等與亭台樓閣交互融合。也許是園主對高節虛心的竹有獨特的喜愛,園內多處都有竹的形象,還在庭園南樓後闢一院落,名為「竹苑」。竹苑地幅狹長,廣植修篁。真箇是「風過有聲留竹韻,月明無處不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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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筆生花館位於竹苑後半部分,是唯一以正面向着這個狹長庭院的房舍。它是一間磚木結構平房,建築古樸淡雅。內分一廳兩房,廳房之間用鑲嵌了印花玻璃的門扇隔斷。房門頂各有一幅梅花圖。廳堂前邊柱樑間用大型通花雕掛落作裝飾。西窗上有彩繪灰塑「蘇武牧羊圖」。

  顧名思義,館名用了「夢筆生花」的典故。唐馮贄《雲仙雜記.卷十.筆頭生花》:「李太白少夢筆頭生花,後天才贍逸,名聞天下。(《開元天寶遺事》)」傳說李白兒時,曾夢見自己的筆頭開出奇花。後來長大,果然詩才橫溢,名聞天下。說起「夢筆生花」,又想到「江郎才盡」。

  南朝梁時期鍾嶸《詩品.齊光祿江淹》:「初,淹罷宣城郡,遂宿冶亭,夢一美丈夫,自稱郭璞,謂淹曰:『我有筆在卿處多年矣,可以見還。』淹探懷中,得五色筆以授之。爾後為詩,不復成語,故世傳江淹才盡。」傳說是浪漫的,現實卻是殘酷的。江淹前半生命途坎坷,嘗盡艱辛,百感煎熬。他將心中的激盪,全數化作優美詩文。但後半生官運亨通,安富尊榮,感情之波亦不再翻騰。故後期作品不如早年。由是觀之,假如屈原沒有被流放,也許便沒有楚辭。陶潛繼續當公務員,便不會有歸去來辭。李杜若仕途平坦,悉展抱負,便可能沒有詩中仙聖……

  話說回來,清暉園的主體建築是船廳,是全園建築精華之一。它仿照珠江畫舫「紫洞艇」建築的兩層樓舫。傳說當年園主有一位掌上明珠,特意為她建此臨水船廳,作為閨房。所以船廳又稱「小姐樓」。船廳分兩層,上層牆壁設通排的窗戶,構成優美圖案,整體玲瓏剔透。門旁掛有廣東書法家關曉峰所書的對聯:「樓臺浸明月,燈火耀清暉。」室內以鏤空芭蕉雙面圖案的木雕落地罩為間隔,分成「前艙」與「後艙」。人在其內,恍如置身蕉林,頓生涼意。

  船廳前有兩口池塘,似將樓船浮在水中,船尾有丫環樓,船頭栽有一株沙柳,柳邊有一紫藤,猶如一條纜繩。船廳旁邊的惜陰書屋,與之成直角排列,船廳左前方伸出一條短廊與書屋相接。書屋取名「惜陰」,也就是珍惜光陰的意思,表達了園主對後輩的勸勉。

  遊園當日,還欣賞到現場演奏的廣東音樂。原來園內每天都由清暉粵韻曲藝社的一班長者,演奏粵樂,《孔雀開屏》、《春風得意》、《步步高》等經典曲子一首接一首,旋律喜氣明快,極具地方特色,成為清暉園獨有的一道人文景觀。遊人樂而忘返之餘,演奏者亦樂在其中,彼此樂也融融。

  撥水分花地在清暉園內遊走,除了花樹水池,還有一座座流光溢彩、玲瓏有致的玻璃小築。穿過暗八仙堂,一座晶瑩閃爍的玻璃屋便排闥而來,那個便是紅渠書屋。書屋不砌磚牆,廊柱間全用隔扇組成,四周鑲嵌彩色玻璃,裝飾成滿洲窗,剔透玲瓏,色彩絢麗,華而不俗。這些玻璃分上下兩部分,上半部以不同的色塊組成寶鼎、花瓶、水果等圖案,宜於遠觀;下半部以線條勾勒竹石蘭碟、水橋流水、喜鵲登梅等景物,宜於近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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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暉園內其他裝飾門窗的彩繪玻璃,都是清代套色玻璃製品,是當年嶺南玻璃業的工匠利用意大利、法國進口的套色玻璃,運用中國古代獨有的蝕刻、車磨手繪等工藝製成。而這些玻璃製品只用於當年嶺南官宦富戶的豪宅。可惜這門工藝已經失傳。

  狀元堂的牌匾由清代書法家梁同書所題寫,鈐印為朱文「梁同書印」。眼前的狀元堂,富麗堂皇,掛滿宮燈,依舊一片大登科的喜氣。但身處堂中,卻又不無感慨。順德曾誕生張鎮孫、黃士俊、朱可貞、梁耀樞四位狀元。其中的朱可貞,是明朝末年一位受人敬重的武狀元,更是廣東第一位武狀元。相傳朱可貞是個美鬚公,膂力驚人,使大刀,刀法如神;挽強弓,百發百中。

  崇禎元年(公元一六二八年),朱可貞高中武狀元,授錦衣副千戶,封昭將軍。但他一向直道事人,結果觸犯上司,貶謫廣西柳州。不久因廣東海盜猖獗,他被調往廣東清剿海盜。但大破敵巢,海盜遠颺之後,又被調回廣西,英雄再無用武之地。雖然朱可貞多次上書請求調往遼東前線,但一直被佞臣阻撓,不予批覆。後來,他目睹奸佞當道,國運日衰,已到了不可收拾的田地,終於徹底失望,辭官歸里,作詩寫字,寄情山水。

  朱可貞有詩集傳世,留下「世情冷暖人秦越,卻憶淡交懷白雪。援琴一奏來知音,共挹清風嘯明月。」、「藥石金蘭素不移,淡交真與古人期。知我誰無稱管鮑,相顧全憑急難時。」等詩句,反映其人的情操志高。歷史的無奈是,縱有亡國之佞臣,但君卻絕對是亡國之君。只是朱由儉至死不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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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歸正傳,清暉園原是明萬曆狀元黃士俊的宅第。明萬曆三十五年(公元一六○七年),順德杏壇鎮人黃士俊高中狀元,官至禮部尚書、大學士。為了光宗耀祖,於天啟元年,在城南門外的鳳山腳下修建了黃家祠和天章閣、靈阿之閣。清乾隆年間,家道中落,庭院荒廢。當地望族龍應時得中進士,購入天章閣、靈阿之閣。之後龍應時傳與其子龍廷槐和龍廷梓,後來廷槐、廷梓分家,庭院的中間部分歸龍廷槐,左右兩側屬龍廷梓。龍廷梓將左右庭院建成以居室為主的庭園,稱為「龍太常花園」和「楚薌園」,俗稱左、右花園。後來龍太常花園又賣給了曾秋樵,其子曾棟在此經營蠶種生意,掛上「廣大」的招牌,故又稱廣大園。

  那邊廂,龍廷槐於乾隆五十三年(公元一七八八年)考中進士,曾任翰林編修,記名御史。嘉慶五年辭官南歸,居家建園。嘉慶十一年(公元一八○六年),其子龍元任請得江蘇武進進士,書法家李兆洛書寫「清暉園」三字於正門上方,正式命名「清暉園」。園林經龍家五代多次修建,遂形成了格局完整而又富有特色的嶺南園林。

  龍元任的孫子龍令憲,有一首名為《清暉園》的詩:「我園清暉,在城南隅,有池有館,八九畝餘。中植嘉木,千百為株,色花聲鳥,四序周如。以鳴代琴,以讀我書。畦蔬初熟,廚釀盈壺,興來不淺。弄翰執觚,抗古暴哲,風於唐虞。」可見當時的清暉園嘉木花香,鳥鳴蔬熟,墨香幽淡,書香綿綿。

  龍令憲還有一首名為《新年》的詩:「隔牆風影送秋千,道是新年勝舊年。似水光陰成半百,如雲車馬勝三千。深杯得酒添顏色,好鳥當窗當管弦。」從中可以看到當年望族鼎盛時期,賓客如雲,戶限為穿的景象。不過,那已成絕響,因為,隨之而來的抗戰,龍家亦不得不遠走他鄉,只剩下這十畝方塘,一片荒草。

  結語

  眼下的清暉園,見證了氏族興衰,經歷過時代更替,默默守着一片土地,細訴着一個說不完的故事。承傳着淡泊愜意,不違大道,一切順情適性的精神。只是現實的無奈是,今時今日,這片曾經的高卧之地,文化藝術的寶庫,其吸引力也許不及旁邊清暉路的「大良崩砂」。

  [作者簡介]

  曾偉強,香港詩人,作家。著有《想飛》、《藍巴勒隨筆》、《吐露港的星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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